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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看到身下这个柔软的、瘦弱不堪的、此刻就像死了一般的女人,他热血沸腾。他抬头望着月亮,猛烈地撞击着她潮湿的但变得有点儿发凉的门户。终于低下头来时,汗珠如雨,纷纷落在她流满泪水的脸上。

他又将她抱了回去,一路上,她软手软脚地躺在他有力的臂弯里,几乎没有一丝声息。

朱小楼的鼻子是狗鼻子,很快就嗅到了什么,于是,杨淑芳又遭到了一顿毒打。

毒打,野合;野合,毒打……如此循环,杨淑芳再也难以从床上起来了。

而这一次的毒打,却并非是那个一成不变的原因,而是因为朱小楼在杀猪回来时,在巷子里听到了一群孩子在围着他的儿子朱大明大声叫唱着。叫唱的这个段子很长,很促狭,很押韵,很容易记,也很容易叫唱。但当时朱小楼脑袋嗡嗡地响,只依稀记得其中两句:浪哩格浪,浪哩格浪,朱大明他长得像李长望。

朱小楼回到家,将血糊哩啦的两扇猪肉扔到肉案上,转身将门关上,从黑暗里操起一根棍子。

一些前来买肉的人,挎着竹篮站在门外,静悄悄地听着。

大约过了七八天,杨淑芳不发一声地去世了。

朱小楼望着平静如秋的杨淑芳,在一阵狼嗥一般的痛哭之后,操起一把剔骨头的尖刀,向门外冲去,吓得朱家的一帮人连忙扑过来抱住了他,并夺下了他手中的刀。

多少年后,当采芹与杜元潮躺在随风漂流的木船的船舱里回想往日的岁月时,采芹问杜元潮:“那段顺口溜,是不是你编的?”

杜元潮摇了摇头,否定了。

采芹用指甲在他的胸口轻轻划着,说:“我觉得就是你编的。”

对于油麻地于鬼雨天气中悄然进行的一切,李长望居然毫无觉察。他曾在巷子里几次遇到过这两个书生。他们一如往常,穿着整洁,一副虽在农家却无农家痕迹、游离于油麻地人的闲散样子。

这两个书生成功地蒙蔽了李长望。

他们于雨幕下、黑夜里走动着,敲开必须敲开的门,走进必须走进的人家。他们调动全身解数,无孔不入地搜索着、抓握着。所有事情,开头他们都是装着无意的样子,最多只是摆出好奇的样子。当有人说出一桩有关李长望的“罪孽”时,他们会作出疑问的样子:“不会吧?”或者是激将那人:“八成是李长望在何处得罪你了,你才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那人火了,赌咒发誓:“说错一句我不是父母所生,可以骗天下人,也不能骗你们两位先生呀。”

为了证实自己所说的,被迫不及待地将细节一一道来,将一切可以证明自己所说的乃是确凿事实的旁证一一指出。他们默默地听着,只觉得无数条线索如夏日黄昏田野上空乱飞的蠓虫,向他们没头没脑地撞来。一天一天地过去了,这些纷乱的线索正在被理清,并正在他们手中织成一张细密而结实的网。现在这张还未织就的网,已经悬挂在阴雨绵绵的空中,等到那一天,它会突然飞张开来,落入流水之中。他们发誓:一定要将李长望这条大鱼一下网住!

而这条鱼现在却还在桃花流水之中随心所欲、身心俱醉、摇头摆尾地游动着,还以为这条河就是它的河哩。

倒是跟随了李长望十多年的朱荻洼有所觉察,不时地在李长望耳边吹一吹风:“听说杜元潮与邱子东这些日子好几次往周会计家跑,还都是在夜里。”

李长望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他在想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瘦弱的,强壮的,滑腻的,枯涩的,叫喊的,不叫喊的,有气味的,没有气味的,咬他肩膀的,在呻吟中哭泣的……忽然地,他掉过头来问朱荻洼:“你刚才说什么?”

“听说杜元潮与邱子东这些日子好几次往周会计家跑,还都在夜里。”

“他们找周秃子干吗?”

“我哪里晓得。”

李长望皱了皱眉头,但随即挥了挥手:“这有什么呀!小小两个书生,又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依旧去想那些女人。这是他的乐趣、嗜好与生命之所在。

朱荻洼一瘸一拐地走了,走到外面,抬头看到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发一声叹息:“这人总有一天栽在女人身上!”

李长望后来见到周秃子时,随便问了一句:“听说杜元潮、邱子东常去你家。”

周秃子很平静:“这两个家伙,闲得慌了,总找我玩扑克。”

李长望就不再去深想了。直到出事后,他才想到:一个跟随了他十多年的会计,会记着多少关于经济上的事情,吃的、拿的、欠的,以及明里暗里采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与手段攫取的,七七八八地加在一起,将是一个多么令人触目惊心的数字!在他走投无路决定选择灭亡时,他曾像油麻地所有的人一样猜测过:这两个书生究竟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使平素守口如瓶的周秃子开口说话,而将一本账清清楚楚地交到他们手上的?就像油麻地所有猜测缘由的人最终也不能寻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一样,他最终也未能找到答案。灭亡前的一天,他见过周秃子。那是最后一面:周秃子在用长长的手指嘀嘀嗒嗒地敲算盘。他除了觉得周秃子的算盘一如从前敲得优美绝伦外,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一丝一毫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