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楼又打老婆杨淑芳了,用棍子往死里打。“不能再打了呀!”“再打就要打死了!”老人们听到了杨淑芳有气无力的叫唤声,远远地站着,议论着。有几个中年男女,既怜悯又痛快:“该打,打死了活该!”一棵树下,有几个年轻媳妇,小声嘀咕着:“她怎么就丢不下呢。”
杨淑芳已被朱小楼打出浑身的病,一年四季,许多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偶尔下床,出门走一走,人们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弱不禁风的女人。但这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瘦瘦的,高高的,一头的黑发,拿眼瞧人时,那说不清道不白的妩媚,让人无端地心颤与腿软。现如今,虽已单薄如纸、有气无力,但,从头到脚收拾得很是讲究。头发梳得雪滑,还搽了头油,插了一把镶了绿玉的银簪。走进风里时,衣服飘动,越显身体单薄,但也越发显得另有一番风情。她嫁到油麻地没有多少日子,就被李长望搭上手了。据说是在一个大草垛底下。
从此,就再也没有丢下,即使生了孩子,孩子都长到十岁了,都没有丢下。朱小楼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关起门来,用尽平生力气去殴打这个“操不够的”、“骚货”、“婊子”、“荡妇”、“山芋篓子”……殴打的工具有鞭子、扁担、板凳、棍子等,其间不断伴以拳脚。有几回,朱小楼揪住杨淑芳的头发,操了寒光闪烁的杀猪刀,直抵她的脖子,发狠要杀了她。
她闭着眼睛流着泪,哀求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结结实实的杨淑芳终于躺倒了。后来几次恢复了点元气,几次起来,又几次躺倒了。最近几年,就一直躺在床上。油麻地的人来朱小楼家买肉,就只觉得东房里有个女人躺着,依稀感受到从房门口飘来丝丝让人迷乱的气息,但很少能见到她。当她偶尔扶着门框出现在面临巷子的院门口时,见着的人就会一个惊愕:不知是因为终于看到了她,还是因为她的那副形象。
这一天午后,她又出现在了院门口。当时,正是春光融融的三月,她穿着薄薄的棉衣,敷了薄薄的脂粉。与平日出现在院门口不同的是,这回的头发似乎没有来得及梳理,有点儿纷乱。其实是梳理了的,巷口风大,被风吹散了。
李长望正巧从这里经过,见了杨淑芳,仿佛被电一下击中,竟然浑身微微发抖。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目光里含着的是哀切、埋怨与无尽的诉求。
巷子尽头传来脚步声。
李长望将披着的衣服往肩上抖了抖,走了。一路上,李长望的眼前就只剩下一道风景:一个病怏怏的女人。
这个形象不仅使他的身体发抖,也使他的心、他的魂在发抖。他的血液在鼓荡,甚至似乎发出声音。他想起她的身体,一幕一幕的,而那些被他无数次咀嚼过的细节,现在变得更加生动,也更加撩拨人。他熟悉这个女人的一切,就像熟悉其他许多女人的一切。女人和女人不一样,一个女人一个样。但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使他久久不能忘怀的。有一些女人,就像他偶尔走过的一段路,走过去也就走过去了,不会再重走了。而有一些,他则喜欢重走,或六七天,或个把月,或半年。杨淑芳这段路,他丢不下,他喜欢隔些日子走一趟,不走,就睡不好觉。他也知道,那路他想重走、多走。
第二天的五更天,李长望轻轻推开了朱小楼家虚掩着的院门、屋门与房门,轻车熟路地就走到了床前,弯腰将暖和和的杨淑芳双手抱起,然后走出门去。屋外凉,杨淑芳在他怀里抖索着。她的身体很轻,他一点儿也不费力气地抱着,走到屋后的麦地里。麦田深处,他将她轻轻放下。他有的只是兴奋,而没有慌张。他知道,此刻朱小楼正在几里外的某一个村子里杀猪———朱小楼必须在天亮前将新鲜的猪肉扛回来。
“麦芒会戳着你的。”李长望体贴地说着,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铺在麦子上,然后将杨淑芳抱到衣服上———一片麦子被压趴了。
月亮还在天上,空气里飘散着正在拔节的麦子的清香。
杨淑芳轻声呻吟着,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地往下流,流到了李长望的衣服上。
月光下,李长望一耸一耸的臀部,像一起一伏涌动着的浪头。
这女人的身体比以往脆弱,也比以往敏感了。她哀唤着,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悠远,像是从远方吹来细细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