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避雨吗?”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句话既枯燥乏味又浅薄无聊,但他的确又找不到别的什么话好说了。
幽暗中的女人没有说话,凭着一种古怪的感觉,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灵,他感受到了女人脸上再次绽开了那灿烂的微笑。
女人没有说话,那条一直躲在柱子后边的狗却汪汪地叫起来,好像它是女人的代言人。王四感到这条狗的存在非常多余,转念一想,又觉得它的存在非常必要。
“你不是本地人吧?”王四说,“我感到你肯定不是本地人。”
女人似乎在那儿动了一下,因为王四听到了花叶的窸窣声。
暗处的狗再次接着王四的话头吠叫。
“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吗?”王四说,“你不要怕,我是解放军。”
他感到女人在暗中微笑,听到狗在暗中狂叫。
他开始讨厌这条狗,但也没有转到柱子后边驱逐它的念头。
这时有一辆载重卡车大开着车灯从上坡路上冲下来,雪亮的灯光照耀着被油烟熏黑的洞顶和附着在洞壁上的几蓬嫩黄的草,车轮溅起来的水花直飞到灯光里去,宛若一簇簇秋菊。车上好像拉着许多铁笼子,笼里关着的动物可能是鸭子,他听到呷呷的叫声,自然他没忘记借助光明观察面前的女人。王四觉得她始终在对着自己微笑。她的目光专注,没有去看汽车,更没有看洞壁。
雨声渐小,洞口的水帘破裂,先变成几根水线,一会儿就只余下淅淅沥沥的滴水了。一道阳光照进来。在洞里他还看到了东南方向的天际上挂起了一道彩虹。王四又问了那女人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依然只有那条狗回应着。似乎再也没有理由待下去了。他提起行包,蹚着淹及脚踝的水,走出了立交桥。这时,那条一直没有露面的狗竟闪电般从后边蹿出来,在他的脚脖子上咬了一口。
王四脚上一阵奇痛,扔掉行李,口出哎唷之声,猛回了头,看到那条黑色的瘦狗电一般地蹿回立交桥的幽暗之中,随即消逝,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宛若鱼儿钻进了深潭。清凉的穿堂风从桥洞里吹出来,振动着他的衣角。他弯腰察看脚踝,发现狗牙仅仅在踝骨上留下了两个紫红的斑点,既没有破皮,更没有出血。察看完伤势,愈觉得那种奇痛不可思议。他做出进洞的决定前犹豫了一会儿。他知道那条黑得像抹了焦油的狗如果再次发起突袭,自己仍然是猝不及防。被狗咬破皮肉完全有可能感染上狂犬病。据说县供销百货大楼钟表部那个专门卖小闹钟的男售货员就是被狗咬伤得了疯狗症死掉的,他的未婚妻就接替了那人的位置。桥洞中的巨大诱惑无法抵抗,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那条狗躲在柱子背后吠着。它的叫声里似乎并无特别的恶意。狗的比较友善的叫声在潮湿的洞壁上碰撞着,好像几只洁白的乒乓球来回弹射。洞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倍,彩虹的一部分被洞里积存的雨水反射上来,更增添了洞中的柔和气氛。王四非常清楚,自己再次进洞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狗报仇。
她还站在原地,仿佛连一毫米都没有移动。现在不必借助打火机的火焰他就清楚地看到了她的一切。她的鞋她的裙她的鲜花她的脸。当然那种浓郁的腐草味儿更重新包裹了他的身心。
王四问:“小姐,这狗是你养的吗?”他对着发出吠叫的地方指了指,又接着说:“它咬伤了我的腿。”
女人把怀中的鲜花用右臂搂住,腾出左手,捂住嘴巴,哧哧地笑起来。她笑出的声音不大,但因笑而引起的身体活动的幅度却很大。她身体前倾后仰着,那块肮脏的披肩像一块灰白的云片,沿着肩背滑落在地上。她的半个洁白如玉的嫩绿肩膀突然刺进了王四的心脏。他呼吸急促,眼睛像两只羽翼丰满的家燕飞出巢穴附着在她的肩膀上。她的锁骨与脖子之间那个蓝幽幽的燕窝状的涡涡,恰好依偎得下一对家燕。他的眼睛凉森森的,心中却有熊熊的黄色火焰燃烧起来。
他用激动得发着颤的声音说:“好啊!你这个调皮鬼……小坏蛋……支使你的狗咬了我,你还笑,看我怎么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