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建华心不在焉地答着,跟肖玲分手后,他心里一阵迷茫,仿佛肖玲那双真挚深情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杨元珍自然不晓得儿子的心事,她只当儿子累了,便不再说话,坐在一边看建华吃饭,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儿子提提张义兰的事儿。
义兰走后,整整一上午,她就琢磨着这件事。义兰这姑娘的心事,她看出来了,今儿又半隐半露地说了出来。可是,她知道义兰的哥哥张义民跟高家的闺女好上了,现在建华若再跟义兰成了亲,不等于高家又与张家结了一门亲?杨元珍不愿建华跟同父异母的妹妹成为这么一种关系。可又一想,这样,建华也许能跟他亲哥哥见上面了,她也许就能见到小原了。三十多年了,小原该成了个壮汉子了,她真想见见他。
建华吃完了饭,顺手洗了碗筷,便往被垛上一靠:“妈,我累了,想睡会儿。”
“等会儿再睡,妈想先跟你说个事儿。”
杨元珍把义兰上午的话和神态学给了建华。
“我看义兰这孩子真心实意的,对小蒙蒙也好,差不离就成了吧。人家还要帮咱们多要间房呢。”
“妈,您别操心了,我看不上她们家。以后您得明告她,我不想结婚。”建华烦躁地说。
“这叫什么话?她们家怎么了?人家市委书记的闺女都能看上她们家的人,你就看不上了?再说,你又不跟她们家过,义兰人好就行了呗。”
“她们一家子人身上都有那么股子酸劲儿,义兰也不例外,我讨厌。”
“你这也讨厌,那也讨厌,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你好说,小蒙靠着你行吗?我将来一蹬腿,可怜的是孩子。你主意大,妈的话你一点听不进去。”杨元珍说到这儿,真的伤心了。
建华知道自己刚才对母亲的态度太硬了,便放缓口气:“妈,您别说了,以后我自己找就是了。离过一次婚了,再结婚就得看准了。”
杨元珍说服不了儿子,不再讲什么,她其实也不喜欢张家的人,只有义兰一个让她动心。她叹口气,出去找小蒙。
建华其实哪里睡得着,他只不过想自己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他喜欢肖玲,但她太年轻了,冲动的感情,发热的神经,天真的同情。而这些情绪,对于他,早已成为过去。
他与她是两代人。当初,他爱柳若菲,最初萌生的不也是同情吗?她对他的爱不也是一种感激吗?同情和感激不是爱情。然而无数个爱情却从这里起航,尽管这些爱情的归宿不尽相同,起点却都有着最初的理解、沟通和友情。
过去,是那么的遥远又是这样的贴近。
他,兵团连队的副连长。一张胡子拉碴的黑脸,剃一个又短又粗的平头,穿一身洗得发白、打了补丁的旧军装,一脑门子责任感和使命感。要把连队建设成一流的过得硬的革命化连队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
他很少接触连队里的女生,即使接触,他也是神态严肃,从不像别的小伙子那样和女生说说笑笑。连里的女孩子们敬重,甚至可以说敬畏他,也从不敢跟他说笑。而背地里,他却成了全连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尽管他严格遵守着兵团“三年之内不准谈恋爱”的禁令,却有许多女生,悄悄地向他展开了爱的“攻势”。他丝毫没有动心。
作为一个副连长,他早就知道柳若菲,她是连里政治思想分析会的主要分析对象。但他从没跟她正面接触过。
柳若菲与众不同。在转运站分连队时,他一眼就注意到她。在无数个绿军装、绿军帽的人海中,她像一朵白芙蓉,亭亭玉立,格外引人注目。她的头发、眉毛、睫毛、眼球很黑很黑,而皮肤又很细很白,这种黑白对比使得她的脸格外富有光彩。她的眼睛很深很大,鼻梁笔直,像个“混血儿”,可怜巴巴地埋着头,跟在队伍的后面,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她。
可到了连队不久,他发现柳若菲表现得太恶劣了。
第一个星期的劳动任务是脱坯。大家都拼了命地干,有的女生白天干不完,夜里悄悄爬起来干,谁都希望在到边疆的第一周来个“开门红”。三天结束后,每个人都完成了自己的定额,或者超额。只是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柳若菲。她只完成了一半儿,连长点名批评她,让她站起来,接受批评,她不站。连长大发其火,她仍无动于衷,结果遭致全连第一次大批判会,她一下子在连里“臭”了。仅仅半年,女生排又开了她第二次批判会,因为她打了排长吕爱红。原来,柳若菲脸上天天都要抹雪花膏,而吕爱红认为革命战士,只需抹点“凡士林”即可,雪花膏纯属资产阶级的“香风臭气”,便把柳若菲箱子里的雪花膏、洗头膏、花露水统统扔到了茅坑里。柳若菲知道了,找到排长,便与她揪打起来,身为一排之长的吕爱红在指导员的支持下,便召开了批判“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搞阶级报复”的批判会。柳若菲不服气,批判会便几乎升级为斗争会。
连长闻讯赶来,制止住几个女生揪打柳若菲想把她拖到台上的举动,决定把柳若菲带到连队去批评教育。吕爱红想不通。奇怪的是柳若菲反倒停止挣扎,主动站到了台上。她在示威,向排长示威,也向曾经第一个批判过她的连长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