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钱压在枕头下面,坐直腰板:“就这事儿?办完了就走吧,师傅用不着你往这儿跑,你小子没良心,看我是假,护着陈宝柱是真。你凭啥不让开除他?”
“师傅,陈宝柱已经认了错,那天他一时性急,犯了性子,您要同意,明儿我带他向您赔礼道歉。他知道错了,您该给他一次改正的机会。”
“我不见他!”老队长暴躁地嚷着,“原谅他一次,就有两次,这号人都是这个德性。我有伤,是他打的,你要他,我就不干。你没扣我钱,别以为我会感激你,这是工伤。”
建华温和地笑笑:“师傅,你不上班可别后悔。”
“怎么,你真敢扣我钱?”
“那不会。我们全队出满勤的就您一个,平时,您连迟到早退都没有过,光加的班,也早够歇半年的了,何况您真有病。我是说,你不上班,马上要开始的一项大工程,可就参加不上了。”建华说着,站起身,用眼睛示意肖玲也随之站起身。
“我不稀罕,我也不缺那几块外勤补助!”老头儿毫不退让。
杨建华笑着说:“是呵,要说也没有什么,就是架座桥呗,师傅,我们走了。”说着,他拉拉肖玲的袖子,朝门外走去。
“等等。”老队长站起身。“架啥桥?”
肖玲转过身:“老队长,市里决定建立交桥。”
杨建华补充一句:“您过去不常叨叨要建立体交叉旱桥吗,这回任务下来了。”
“你别诳我,那我不过是看挂历上印着人家外国有那桥,挺稀罕,随口一说。咱们修,到哪儿架去?挤挤巴巴的马路,巴掌大的路口,架得了那样大的桥?要架得拆多少房?”老队长将信将疑,琢磨着是不是建华哄他。
队长从十六岁就当道桥工。横架在普运河和北洋河上的四座桥,他都参加建了。平日里,他常向徒弟们炫耀自己这段光荣历史。他觉着架桥工程才学得着技术,含糊不得半点儿,不像修马路,宽几公分,窄几公分,这鼓点那瘪点没关系。这三十年来,虽说哪天也没闲着,可也没搞几项大工程,整天就是给马路修修补补,今天刨开下管子,明天刨开装电缆。刨了修补,补了又刨。人干这种活儿,越干越疲沓。前年,公司发了本挂历,一月份的画页上是一张美国立体交叉桥,他喜欢得要命,没事儿就站到挂历前端详,念叨:“啥时,咱也像人家美国在马路上架座桥,这辈子能修这么座桥也就算没白活。”他总觉着,一座桥立在那儿,世代能传下去,将来就是一座碑。就像城北的那个舍利塔,传了十几代,后人啥时候瞧见都得佩服先人的手艺。自个儿快退休了,退休前还图个啥?他只有两件心事:儿子结婚还没房子;自己还没架座像模像样的大桥。
“这是真的。”肖玲赶紧帮腔。
杨建华认真地说:“局里布置修八座立交桥,可咱局有四十多个工程队,咱们队得抢,才能把活揽到手。”
老队长一激动,想在身上摸支烟,一摸口袋才记起老伴这几天借机把烟钱给卡了,他有一天半没烟抽了,一个烟头也不知放在哪儿了。
建华掏出自己的烟递给老队长,他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支叼在嘴上。
“得抢,我不是吹牛,建华,架桥还得是我这老头子,四十多个工程队,我敢说没谁干过这活。”老头儿吸着烟,口气一下变了。
“可您这病……”
“我没事,是心病,让那坏小子打了,心里窝屈。”
“公司说您是重伤。”
“我是为了整治那小子。严经理的主意。”
“给陈宝柱个处分,叫他当着大伙的面,给您赔不是、认错检讨。就别开除了,让他在这项工程中立功改过。您看行不?陈宝柱打了您,我不也打了他?要是开除他,那我也该受个处分才对。”
“那可不一样,严经理也是这么说,开除他,给你个处分,我没应,他挨打是活该,你是为着给师傅出气。”
“您的气都让我替您出了,还窝屈什么?”
“……光给处分不行,还得扣他这季度奖金。”
“我看该扣。”
“再当着我的面打自己几个耳光。”老头仍不解气。
“这条我看就算啦。他自己打自己,脸痛心不痛,几个耳光把事儿了了,不如让他心里欠笔账,这样更能促使他往好处变,您说呢?”建华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