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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停了停,看见钱谦益还在踌躇,他又催促说:“快走,走吧!若是不想回家,就到寒舍去好了。别的不敢说,这好酒还藏着几瓶,足以供你老消此寒夜!”

还在钱谦益刚到北京的时候,身为吏科给事中的龚鼎孳,由于串同许作梅等几位御史弹劾曾经是阉党余孽的大学士冯铨,以及冤家对头孙之獬,结果遭到摄政王多尔衮的严厉训斥。事后,朝廷大概为着表示宽容,并没有给予处分,但是却把龚鼎孳的官职改为太常寺少卿,表面上似乎升了官,实则是调离了颇有权势的给事中衙门,而让他来坐提督译馆这张冷板凳,管管文书翻译。对此,龚鼎孳私下里自然一直颇有牢骚。不过译馆和国史馆都同属翰林院,却使得他同钱谦益的来往更加密切。因此,现在听他这样邀请,钱谦益也就不再推辞。片刻之后,他们就双双离开翰林院,由各自的亲随服侍着,跨上马,走在返回宣武门外的大街上了。

已经将近酉牌时分。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的天空,看上去漆黑一片。加上又是残腊将尽,入夜之后,周遭的寒气变得更加迫人。偌大一条长街上,空荡荡,静悄悄的,难得看见一个人影。只有两旁的屋檐下,那接连不断的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晃着,发出暗红的光。倒是门扇里面似乎颇为热闹,除了呼奴唤婢,告娘喊子之声隐约可闻之外,还听得见猪在嚎,鸡在叫,嗅得着从里面传出的阵阵炸麻花、烙大饼的气味……“牧老,”在马蹄错杂而又单调的踢踏声中,龚鼎孳首先打破了沉默,“你老到北京来,也有三个月了吧?”

“嗯。”

“滋味如何?”

“还好,还好!”

“可是,像眼下这样子,把宝眷全留在南边,身边连个贴身的侍候人都没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谁说不是呢!可是……唉!”

“咦,既然她们不肯来京,”龚鼎孳转过脸来,眨眨眼睛,“你老何不就近在京里找一个?这京城里好女孩儿有的是!昨日贱内还说起,近日不歇有人牙子找上门,托她帮忙找人家,闻得即使黄花闺女,价钱也……”钱谦益“哦嗬”了一声,连忙摇头说:“罪过罪过。学生垂老之人,哪里还敢作如此想!”

龚鼎孳“嘻嘻”地笑起来:“老兄又何必过谦?想当初,我兄亲乘彩舟,迎娶柳如是时,何等勇锐,何等气魄!不过三四年罢了,哪里至于便如此衰颓?只怕所畏者,是狮吼起于河东吧?其实,北京与留都远隔千里,即使她吼得再骇人,老兄仍旧大可充耳不闻,管自消受此间的无双艳福!哈哈!”

“我兄休要取笑。”钱谦益回头望了一眼远远跟着的亲随,哑着嗓门说:“经此世变,学生虽然幸得保此衰朽之躯,惟是却已心如槁木,无复他求了!”

大约听他说得消沉,龚鼎孳倒怔了一下,疑惑地问:“那么……”“但能从此息影田园,不问世事,了此余生,于愿已足。就怕……唉!”

“什么?”

“就怕朝廷不会恩准!”

龚鼎孳望了望他,不说话了。身下马蹄的踢踏声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这样默默走出一段路之后,龚鼎孳才偏过脸来,紧盯着钱谦益又问:“你老是说,当真想辞官不做,回到南边去?”

“兄台并非外人,学生又何必相瞒!可就是……”“得!”龚鼎孳马上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这会儿不必细谈,待到了寒舍,再行商议!”

说完,他就在马屁股上敲了一鞭,当先加快速度,向宣武门行去。看见对方这样子,钱谦益反而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只好催动坐马,跟在后面……当他们回到位于一条胡同深处的龚鼎孳寓所,一直在守望着丈夫归来的顾眉,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而且,龚鼎孳还带回来个钱谦益,更是她事先没有料到的。不过,钱老头儿是多年的旧相识,近日更是常来走动,因此眼珠子一转之后,她仍旧立即展开了笑脸,一迭声地叫着“稀客”,殷勤地把客人迎进堂屋。

“眉娘适才的话,是怎么说的?须知我糟老头儿,可不是稀客啊!”已经卸去风衣和皮裘的钱谦益,一边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微笑地说。

“怎么不是稀客?”顾眉扬起弯弯的眉毛,“今儿是什么时候了?大年二十八!在这当口上,哪里还有人会上别家的门?”

钱谦益不由得一愣,脸上顿时感到热辣辣的,半晌,才勉强地重新笑着,说:“眉娘这话,可更是明摆着骂我了!不错,老夫来的确实不是时候,若不是龚兄……”顾眉刚才还板着脸儿,这会儿“噗哧”一笑,说:“谁骂钱老爷了?妾可是在谢钱老爷呢!不错,在这种当口,等闲的亲友是不肯上门的;肯上门的,也只有那等情谊深密的心腹之交罢咧!”

早在秦淮河旧院时,顾眉就以出语惊人,而又善于巧妙转圜著称。这会儿她又故技重施,同样把人弄得一惊一炸。不过,当钱谦益省悟过来之后,就止不住同龚鼎孳一道哈哈笑起来。于是,刚进门时那几分难免的拘谨消散了,主客之间重又变得像平日一样融洽和轻松……这之后,彼此又说了一些别的家常话,无非是打算如何过年,要拜会一些什么人之类,等、丫环小凤指挥仆人把酒席整治妥当,三个人便一齐起身,相让着,分别宾主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