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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噢,后来呢——这杨龙友?”

“后来么,过不了几日,就听说留都派来了大兵,他料知抵敌不住,便带兵逃往福建了!”

杨文骢,既是马士英的妹夫,但又同东林、复社方面有来往的这位好好先生,以往余怀和他的朋友们一向把他看成是个两头卖乖的滑头家伙,心中对他颇瞧不起,然而到头来,他竟然做出如此果敢的举动。这确实大出余怀的意料之外……“哎,这只是一遭,”大约看见余怀不做声,陈之才接着又说:“后来大清朝的新抚院士公到任,也要征召我家四爷出去做事;接着太湖吴日生又派人上门请他加入义军,还说要向浙东的鲁监国保举他。弄得我家四爷左右为难,因此干脆躲起来,任他什么人来,都只推不在。适才我见先生是他的旧友,远来难得,特地着人拿了先生的帖子去告知,得他应允,才敢来与先生说。怠慢之罪,还望先生见恕才好!”

余怀“哦”了一声,也就直到这时,心中的疑团才算解开了,暗想:“原来如此!这么说,定生是决意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了。不过,以他平日的为人,却似不该如此。嗯,此中必定另有隐情,待见了面时,我要问他一问!”这么打定主意,他就不再向陈之才打听,只默默地浏览着远近纯净如画的夜色,倾听着两岸不时传来的夜鸟格磔的啼鸣。直到撑船的仆人说了一声“这便是了!”他才转过头来。

不过,其实还没到达目的地,只是水路走完而已。一行人在一处低洼的地方登了岸,便由一名仆人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沿着崎岖的山径继续往前走。直到进入了一个小树林,才发现黑暗中隐约有一点黄色的亮光。领路的仆人加快了脚步。大家又曲曲折折走了一阵,那亮光渐渐大起来,清晰起来了。终于可以辨认出,原来那是灯光,正从一间小土房子的窗户里透出来。

“啊,我马上就要同定生相见了!马上就要见着他了!”余怀想,心再一次急跳起来。同时,听见陈之才已经上前敲门。

陈之才敲了两下,门内却没有答应。他回头望了望余怀,又接着再敲。谁知仍旧没有应声。他疑惑起来,用手推了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竞应手而开。于是他便一步跨了进去,同时叫唤着:“四爷,四爷!”不过,几乎是马上,他就转身探出头来,有点紧张地说:“咦,里面没有人,四爷不在!”

“你说什么?”余怀吃了一惊,连忙紧迈两步,跟进屋子里。

这是一间很小的土房子。进门的一间,刚刚放得下一桌一椅,而右侧的一间摆下一张床之后,也几乎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可是,不管是外间还是里间,确实都没有陈贞慧,只有桌上的油灯,依稀照亮着四面粗糙的墙壁,也照亮着桌上散放的文房四宝。

“咦,这是什么?”陈之才忽然伸出手去,把一样东西从桌上拿了起来。

“余淡……”他出声地念道,随即“哦”了一声:“是信!是给余先生的信!”

“什么?给我的信?”余怀更加意外,连忙接过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余淡心社兄亲启”,正是他所熟悉的陈贞慧的字体。那淋漓的墨迹还未曾干透,看来是才写下不久的。

“嗯,定生为何要给我留下信?他又到哪里去了呢?”这么疑疑惑惑地想着,余怀就不由自主地把信拆开,就着灯光看起来。信并不太长,但措辞却十分明确。

大意是说:得知老朋友来访,感到十分高兴,本打算立即赶回村里相见。但后来想到目前的处境,又踌躇起来。因为经历了这场兴亡巨变,他已经看透人间的污秽浊乱,决心从此归隐田园,奉亲课子,再也不参与任何世事。但是却偏偏被名声牵累,仍旧不断有人找上门来,包括一些老朋友,或邀他从军,或劝他出仕,使他穷于应付,不胜其烦。现在余怀找来了,目的是什么呢?他估计也无非是上述两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所不能答应的。那么与其空费唇舌,最后弄得不欢而散,倒不如暂退一步,为日后留下再聚的余地。因此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临时走避,以不见面为好。他也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会令余怀十分失望,甚至大为生气。但希望老朋友能体察他的苦心,给予原谅。在信的最后,陈贞慧是这样写的:贞慧不才,亦深知大义所在。虽力不能挥鲁戈以返日,惟夷齐首阳之章,靖节东篱之志,未敢或忘。风雨如斯,大难未已,他日执手,恐未可期。若天怜幽草,微命得全,则十年之后,如能待我于秦淮水阁,当别有一番感慨也!只此定约,兄无笑弟太痴耶?

余怀看着看着,一颗心不由得紧缩起来。还在前来的船上,他就已经从陈之才口中得知陈贞慧离家避客的原因,并对老朋友的冷漠和消极颇不以为然,还打算见面之后,好好劝他一劝。没想到,甚至在他来到门口之前的一刻,陈贞慧却临时决定干脆照面都不打,使他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那么对方对时局估计的悲观,情怀的阴冷,态度的决绝,都显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以陈贞慧的过人才智,高远见识,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呢?莫非他认定,目前正在江南乃至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推进着的抗清复明大业,都是没有用处,不可能成功的么?正是这种揣测,有片刻工夫,使余怀的情绪受到猛烈冲击,以至于目瞪口呆,那拿着信的双手,却止不住簌簌发起抖来。

然而,他这么一抖动,出乎意料地,从信封里又抖出一张纸。陈之才眼明手快,马上从地上拾起来又交给他。余怀机械地接过,举到眼前,只见上面只写着两行字:明室可仗者民心,而痼疾在穴斗;清国可恃者武功,而所难在文治。欲知天下大势,成败兴衰,当各视其兴利除病之效为如何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