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谁知道史道邻、姜居之、吕俨若他们这等脓包?我一心以为他们真是敢作敢当的好汉,所以才……”“哼,总之你就是蠢、蠢!让人家当猴儿耍了都不知道!”
“是、是,我蠢、我蠢。嘻嘻,其实我也不是蠢,不过,论聪明能干,却是不及我那河东君夫人万分之一了!哈哈!”
“去,谁要你来卖乖,你以为这等,老娘就能忘了你在留都那阵子怎样对待我吗?哼,休想!”
“……”,以上这些话,自然都是两人私下在船舱里、枕头旁,半真半假地说着玩儿的。
不过经历了这一次起死回生的波折,钱谦益对于这位如夫人的见识和手段,确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路之上,他更加百依百顺。无论柳如是提出什么要求,他都尽量设法给予满足;不管她怎样挖苦、取笑,他都赔着笑脸听着,绝不着恼。不过,尽管如此,钱谦益却隐隐觉得,柳如是心中始终存在着某种芥蒂,尚未彻底地真正快活起来。
这一天,航船已经过了常州,向着丹阳进发,钱谦益凭着船窗,看了半天岸上的风景,感到有点倦了,便和衣躺到床榻上,闭上眼睛,打算迷糊一阵子。正在朦胧之际,忽然觉得有人使劲推他,接着又听见柳如是的声音在叫:“起来,起来!”
钱谦益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坐起来问:“什么事?”
“叫他们停船!”柳如是皱着眉毛说。
“停船?为什么?”
“老是这么窝着,烦死人了。我要上岸去走走!”
钱谦益眨眨眼睛,本想说:“好端端的坐在船上,又要上岸走什么?“但看见柳如是脸儿绷得紧紧的,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他就不敢违拗,只好站起身,走到舱门前,把李宝叫来,吩咐他让船停下,就近挑个地方靠岸。等李宝答应着去了之后,钱谦益重新转过身来,打量着柳如是,试探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生我的气啦?”
“没有!”
“那么——”
“你别管,不要管!好不好?”柳如是的神气愈加焦躁,并且扭过脸去。
钱谦益只好不再追问。等船靠了岸,放下跳板,夫妇两人就由已经伺候在船头的仆妇们搀扶着,走到岸上去。
这是一带行人寥落的土堤,堤旁的洼地上,虽然也种植着不少梅树,可眼下正是七月,所以也谈不上有什么景致可观。梅林之外,则是连绵无尽的稻田。在浮荡着片片白云的晴空下,那些已经开始分蘖拔节的晚糯秧苗,大约遭了虫灾,正在成片成片地枯萎、发黄,显出半死不活的样子,使人看了,更加难以开怀。柳如是在钱谦益和、丫环、仆妇的陪伴下,闷声不响地到梅林里外去转了一圈,终于兴致索然地走了出来。但她仍旧不肯回船,管自衣袂飘飘地沿着堤岸信步向前走去,神情也显得愈来愈萧索、抑郁。
看见爱妾这样子,钱谦益心中更加纳闷。如果说,前一阵子,由于自己作为肩负着全家命运的主儿,正处于复官无望、前途未卜的绝境之中,柳如是心情恶劣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么眼下大事终于办成,夫妇二人正在春风得意的上任途中,钱谦益就实在猜不透爱妾还有什么可以发愁的。不过,他也知道这个聪明漂亮的女人脾气与众不同,可以说有点古怪,往往喜怒无常。为了让她重新高兴起来,钱谦益只好一边四面张望,一边暗地里动脑筋。
“喂,你乱闯什么!没看见前面有老爷、太太在走路吗?”
一声喝斥蓦地传来。钱谦益回头望去,发现一个赶脚的老头儿,正牵着一头鞍鞯俱全的毛驴从后面赶了上来,却被自己手下的家丁拦住了。钱谦益心中一动,连忙把李宝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等李宝点点头,转身去同那个赶脚的老头交涉时,他就紧赶两步,走到柳如是身边,干笑了一声,说:“夫人,你走了这一阵子,想必也乏了。赶巧,后面来了一头驴子。夫人何不就骑上它,也好散散心?”
柳如是起初似乎没有明白丈夫的意思,只是冷冷地回过头来。
但是,当看见李宝已经把毛驴牵过来时,她就站住了。
“那么,就请夫人上坐,待下官替你牵辔执鞭!”钱谦益干脆讨好到底,说着,果然伸手抓过驴子的嚼头。
柳如是望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但也没有拒绝。于是,在李宝、红情等人的帮助下,她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驴背。
钱谦益顿时高兴起来。虽然感觉到仆从们都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却毫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