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刚才一直充当主要汇报者的顾苓,望了望坐在旁边的孙永祚,看见后者不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就迟迟疑疑地回答:”弟子也曾问过几个人,都说是前一阵子马瑶草因大受攻讦,亦自气沮,近日更不闻他再提此事,想来已是知难而退了。“钱谦益点点头,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最好。自从上一次吃了同盟者们的大亏,钱谦益已经心灰意冷,绝不愿意再为他们去攀身而出,冲锋陷阵。但是如果两派因为阮大铖的事而愈争愈烈,终至势不两立的话,自己也不免左右为难;即使决心保持中立,也会招致两边的猜疑和攻击,就更别说他还想设法同马士英他们和解了。现在这件事没有再提,正是钱谦益求之不得的。他不觉高兴起来,抬起头,正要说出自己的看法,却瞥见李宝拿着一张拜帖,匆匆奔上台阶,弓着腰说:“禀老爷,太宰徐老爷来拜!”
“太宰”,是吏部尚书的别称。钱谦益一听徐石麒到了,连忙顿住话头,一摆手:“快请!”
说完,他迅速站起来,走回自己下榻的屋子里,换过公服,匆匆迎出大门外。
等徐石麒走出轿子,彼此行礼见过,他就做出相让的手势,把客人殷勤地迎进大堂。
徐石麒与钱谦益早在天启年问就已经认识,又同属东林一派。
崇祯十五年底,当清兵再度入塞,北京形势紧张时,崇祯皇帝在便殴召见当时还是刑部左侍郎的徐石麒,出乎意料地问到了钱谦益的情况。事后,徐石麒曾派人专程赶到常熟,把消息密告给钱谦益,使钱谦益很兴奋了一阵,但后来这事便没有了下文。不久,徐石麒也被罢了官,两人也没有再通音问。如今重新见了面,钱谦益自然十分高兴。不过,徐石麒的心情似乎并不好,那张青灰色的方脸始终阳沉沉的,偶尔露出点笑容,也显得颇为勉强。看来,如果不是出于礼节的需要,他就未必会急着前来拜会。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钱谦益路上可还顺利,这次来京,有什么困难需要他帮助解决,并说已经将钱谦益抵京的消息知会了礼部,一待那边把房子收拾停当,就可以搬过去祝把这些说完之后,徐石麒就拱着手,起身告辞。
“啊,宝老这就要走?”钱谦益有点意外。
“牧老远来劳顿,正宜歇息,且敝衙门公务冗烦,弟是以不敢久留,改日再登门拜谒。”
钱谦益颇觉遗憾,因为他本来还想打听更多一些朝廷的情形,但他也知道馆驿里人多耳杂,不是谈话之所,于是便不再坚留,依旧殷勤地把对方送出大门外,等徐石麒上轿走了,他才转身走回来。
刚刚回到自己下榻的屋子,他就看见李宝手里又拿着一叠拜帖,站在那里等着。
“嗯,这是哪儿来的?”发现拜帖上都是些不认识的名字,钱谦益奇怪地问。
“哎,老师,”伺候在一旁的孙永祚急急忙忙接了上来,“这都是些来京候捐的士子,久仰老师盛德,特来叩见。”
钱谦益瞪了学生一眼,自己刚刚下车,连气还没有歇过来,孙永祚就把这一大堆不相干的名帖塞了来,使他颇为不快。不过他仍旧压住火气,冷冷地问:“我这不是才到吗,怎么他们就知道了?”
“这,他们从邸抄上得知老师起复的消息,便天天到馆驿来守候,所以……”“哎,老师,”大约看见钱谦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不高兴,站在旁边的顾苓连忙插进来。他先请钱谦益在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弯着腰,压低声音说:“老师想必还未知,只因南都原有的宫阙衙署,自成祖定鼎燕京之后,废置失修,已大半破败倾圮。眼下今上新立,百废待兴,其奈部库钱粮枯竭,迫不得已开此事例,准天下士子纳贡。其上者如府部首领、郎官之衔,须纳四五千金方准授给。次者如翰林待诏、府尹县令,亦二三千金始得授给。虽则如此,纳捐者仍如蚁附膻,蜂拥而至,各寻门径,争攘不已。以老师之盛名,今又出掌贡举,自然难怪彼辈引颈翘企,争欲一拜颜色了!”
这么解释完之后,他又凑近来,把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自然不会空手而至,如老师肯见他们,其余弟子自会相机料理。”
钱谦益一直垂着眼皮,慢慢地捋着胡子。这会儿他的目光微微一闪。的确,这一次他凭借柳如是牵线,终于得到起用,然而却几乎把家中的底子都掏空了,确实急需填补。如今碰上这么一份差事,无疑是个大捞一把的绝好机会,不应放过。只是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竞把“生意”做到馆驿里来,却未免过于明目张胆。万一传扬出去,可是大大不妥。于是,他继续捋着胡子,不紧不慢地说:“这阵子我哪有工夫见他们!要不,就让他们把帖子留下。至于其他事嘛——嗯,由你们瞧着办便了!”
说着,一阵疲乏之感袭上身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呵欠,随即想起柳如是,便按住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