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这么回事,三姨太她有过错,得罪了你,我已经教训过她了。闻得老爷也很生气,要将她赶出去,让她到城东老屋去祝这原也应该。只是乃念她服侍老爷十几年,又有生养孙爱这份功劳。
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想向你讨个情,饶恕了她这一次,下次再犯,加倍责罚,我也决不维护于她。你瞧,这样成不成?“陈夫人垂下眼睛,缓缓地说着。以她的身份,用这样的口吻向柳如是说话,在旁人看来实在是低声下气得过分。站在旁边的大丫环月容和两个老妈子惊异地瞧着她,又望望柳如是,脸上都现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柳如是自然不会看不见这一点。本来,这件事她已经答应钱谦益暂且作罢,不过怕朱姨太知道后,愈加神气起来,才一直故意拖着,不给她说清楚。至于陈夫人,她从娘家回来时,钱谦益同柳如是已经上了苏州,自然也不知道。如今她显然是听了朱姨太的投诉,出面来说情的。不过,老太婆的这种态度和口气,却使柳如是十分恼火。“哼,你这是故意让我难堪、出丑、下不来台!我可不是傻瓜!”她想。
于是冷笑一声,说:“姐姐这话,我可是万万不敢承当!我是什么人?怎敢如此大胆,起意要把三姨太撵出府去?纵然这大半年,我在老爷身边的时候多些,但老爷的事情,我是一星半点也不敢过问。三姨太骂我、咒我,背地里阴损我,我心里不痛快,辩驳几句也是有的。可是大婆小婆拌嘴斗气的事,哪户人家少得了?吵过就算了,我可没往心里去。我也不知老爷要把三姨太赶出府去是何用意,眼见老爷火气大了,吓得想问也没敢问。如今姐姐不知受了哪些个黑心瞎眼的丫头妈子撺掇,突然来向我讨情,真叫我吃惊不小!瞧这样子,我岂非成了那轻贱狂妄、没教没养的人了?姐姐你心里有气,骂我、打我都行,可千万别提这讨情的事!”
这一番话带枪夹棒,既尖酸又决绝,听得陈夫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怔在那里,没有了主意。就连站在她身后的两个老妈子也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凉气。最后,还是大丫环月容乖觉些,她悄悄扯了扯孙爱的衣袖,又努努嘴,意思是要他出面去说。
钱孙爱自从见了柳如是,就时时想同她说话,只是插不上嘴。
被月容提醒,他就忙不迭地跳起来,走到柳如是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说:“孩儿给柳太太请安。许久不见柳太太,柳太太可好?”
柳如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嗯,少爷有什么事吗?”
钱孙爱兴冲冲地说:“哦,没……没什么,孩儿只是许久不见柳太太,心中想念得很。前些日子听说柳太太身子欠安,孩儿一直担心着,如今见柳太太好好儿的,孩儿就放心了!”
钱孙爱这话说来谦卑有礼,一片真诚,倒使柳如是有点意外。
她凝视着他,忽然微微一笑:“嗯,你口口声声喊我做太太,就不怕你三娘打烂你的小屁股?”
“怕什么!”孙爱脸红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说,“这是爹吩咐的,你是太太,我自然该这样叫,没错!”
柳如是点点头,笑得更加柔和:“你不是再不进我这门了么?
怎么今天又来啦?“
“不,那是三娘不许我来,其实孩儿很想来的。今天是太太带我来,她、她就拦不住啦!”
“嗯,要是没人带,你就不敢来了?”
钱孙爱犹豫了一下,他显然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当看见柳如是微眯的眼睛现出轻蔑的神情时,他就情急起来:“不,我敢,谁说不敢?只要我喜欢,哼,谁也管不着我!”
“这样说,你是喜欢我哕?”
“是……孩儿、孩儿,喜欢……”兴奋得满脸通红的钱孙爱结结巴巴地说。
“那么,”柳如是歪着头儿,高高地挺起胸脯,并且风骚地摇摆着腰肢,“你说说,喜欢我哪儿?唔?”
“这个……孩儿,不,不知道……孩儿只是觉得……喜欢……”钱孙爱羞涩地瞧了柳如是一眼,低下头去。可是,他立刻又抬起头来,狂热地盯着柳如是看。
在同孙爱说话的当儿,柳如是一直暗暗注视着陈夫人的反应。
当她发现这位自命高贵、循规蹈矩的可恶的老太婆,被自己的行为吓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时,她尝到了一种报复的、恶意的快感。
“那么,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回头要好好打赏你!”柳如是终于结束道。她已经把陈夫人狠狠地捉弄了一番,并且亲眼看见了对方的恐怖和慌乱,也就不想再理会钱孙爱了。
钱孙爱却不明白这一点,而且他又一次受到月容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