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其实就站在他身后,马上答应。
钱谦益沉下了脸:“你——刚才胡说些什么?谎报情由,诓骗于我,是何道理?
嗯?!”
李宝显然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他立即双膝跪下,磕着头说:“禀老爷,这不关小人的事。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诓骗老爷……”“混蛋!你竟敢诋毁主母,戏弄老爷,无法无天,你该当何罪!”
钱谦益的声音严厉起来。
李宝吓得浑身一抖,更加频繁地磕着头:“老爷容禀,这不关小人的事,确实不关小人的事!”他反反复复地说,可是到底关谁的事,又不说出来。
这种态度,更加激怒了钱谦益。他“哼”了一声,正要说出更严厉可怕的话来。
这时候,柳如是开口了:
“哎,相公!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哟!告诉你,这不关李宝的事,是我!是我叫他这样去说的!这可明白了吧?我见那几个糟老头儿无味得很,相公陪了他们大半天,我只怕你都腻烦了,所以才使这么个法儿把你接出来,散散心。再说,我的这位惠香妹妹,来了这么几天,你还不曾好好儿招呼过她哩。她是个厚道人,嘴上不说,可心里也难免埋怨你了——”她又一次回头瞅着惠香,诡谲地一笑,“妹妹,你说是么?”
钱谦益噎住了。虽然他也已经猜到这件事是出于柳如是的主使,但是一来,他对于这种过于放肆的玩笑颇不喜欢;二来,李宝这奴才一边倒的态度,也使他有一种被叛卖、被愚弄的感觉,所以就借着机会爆发出来。可是,现在听了柳如是这么俏声软语的一番解释,他那满腔怒火不知怎么一来,便忽然失去了适才的势头,再也旺不起来了。他瞧了瞧惠香,又瞧了瞧柳如是,终于说道:“是你——”“是我,是我,当然是我!”柳如是变得像个淘气的小姑娘,她走过来,挽住钱谦益的手,“老爷,你瞧——花柳争荣,山光如泼,如斯美景,你竞忍心撇下我们姐妹不管么?”
“可是还有客人在等——”
“这我不管!我只要你陪我!”柳如是跺着脚,撒起娇来。
钱谦益没有办法了。“好,好,我陪你们走走就是!”他说,回头瞅了瞅还跪在地上等候发落的李宝,喝道:“欠打的奴才!今儿若不是夫人讨情,非打折你的狗腿不可!你去,找到计先生他们,传我的话,就说我眼下一时还分身不开,请他们先慢慢游着,我随后便来!”
李宝连忙答应了,又叩头谢过,慢慢地站起来。这时,红情和绿意早已走出庭院来伺候,于是一行人便簇拥着,慢慢向外走去。
刚刚走到院门外,柳如是摸了摸发髻[jì],忽然说:“啊哟,我的一支珠钗不在了,想是失落在里面了!”说着,便要回身进去寻找。
钱谦益说:“何必你亲自去?叫红情替你找就行了。”
柳如是摆摆手:“不行!她不知道!”便匆匆进去了。
钱谦益便不阻拦,趁等候的当儿,他的眼睛又在惠香的身上溜起来。
“小娘子此来,想是要多盘桓些时候了?”他问。
“啊,不,奴家打算明日便家去了。”惠香裣衽回答,向院门内溜了一眼。
“怎么?小娘子难得老远的来一趟,如何便说要去?一定要多住些日子才好!”
“多谢姐夫美意,奴家在府上已是打搅多日,心下甚觉不安!”
“小娘子哪里话来!如是适才还埋怨我不曾好好儿招呼客人,我是甘受此责!
所以打算回头命人把含晖阁收拾一下,就请小娘子长住,也好日夕亲近哩!”
惠香分明吃了一惊,连忙说:“这如何使得,奴家、奴家明日当真要家去了。”
钱谦益笑嘻嘻地说:“小娘子走不得!便是你姐姐放你走,我也不……”话未说完,忽然看见柳如是从里面匆匆走出来,他便立刻住了嘴。
“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柳如是怀疑地瞧瞧他们,问。
“没有,没说什么!”钱谦益连忙说。
“没有?”柳如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表示不相信。
“哦,姐夫要留我多住几天,可是妹妹已是决意明儿便家去了!”惠香坦然说。
柳如是“哼”了一声,狠狠地盯了钱谦益一眼,吓得钱谦益连忙别转脸,一声儿也不敢出。
这之后,柳如是便故意不搭理他,只顾和惠香有说有笑。有时钱谦益厚着脸皮搭讪几句,也被她不是抢白,便是挖苦,弄得老大没趣。就这样,一直来到了秋水阁。
秋水阁筑在一个绿竹环抱的小岗阜上,高两层,四面都开着窗子,南窗正对尚湖,北窗则靠着虞山。阁内没有扶梯,但是左侧有一座带石磴的假山,与第二层连接。楼上当中一张罗汉榻,榻后立着一架屏风,上面酣墨淋漓,龙飞凤舞,却是祝枝山手书的南宋辛弃疾词《哨遍——题秋水观》,那词从第一句“蜗角斗争”起,到最后一句“清溪一曲而已”止,足足有二百零三字,把整片屏风填得密密麻麻,端的是飞腾磅礴,气势惊人。在榻的左右是二几四椅,四个角落里还各供着一架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