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红着脸低声说。
“为了十两银子,求老爷放人,他不答应,是不是?”
“啊,夫人都、都知道!”李宝的脸孔顿时变得煞白。由于害怕,他的额上开始冒汗,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我什么不知道!”柳如是傲然说,眼睛并没有离开年轻的仆人,“哼,没出息的东西,老爷不答应,为什么不来找我?”
“啊!”李宝惊愕地抬起头,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早跟我说了,人早放了,你也不用挨骂。十两银子嘛,也到手了。”柳如是慢条斯理地说,又瞟了李宝一眼,“这么着吧,我看你可怜巴巴的,就帮你这一回。不过,往后你可得听话,乖乖儿的,多孝顺着我点,知道啦?”
“这、协…”李宝被这出乎意料的结局弄得不知所措。终于,他“扑通”跪在地上,叩着头说,“多谢夫人恩典。小的誓当感激图报,没齿不忘!”
柳如是摆摆手说:“好啦,你去吧!”然后,她就转过身,堆起笑脸,对惠香说:“妹妹,让你久等了。非是姐姐有心怠慢你,让你坐冷板凳,实在是偌大个家,事无巨细都得我管,而且还不能出错!
上上下下都瞪大眼睛瞧着你哟!你不曾当管家婆,这份难处你是不知道的——好啦,时候也不早啦,用过早点,我们就过去。你难得来一趟,今儿我们可要玩个痛快!”
五
李宝没有欺骗柳如是,前一天夜里,钱谦益确实是在书房里过的。当天傍晚,瞿式耜摆酒给从南京赶来帮他修园子的计成接风,把钱谦益请去作陪。待到酒阑人散,回到府来已经很晚,他便没有再过我闻室来,就近在匪斋歇下了。从计成的口中,他了解到,阮大铖听说虎丘大会那桩图谋,由于周镳、周钟兄弟出面干预,已告失败,十分伤心,捶胸顿足地痛哭了一场;后来就致书周延儒,请求起用马士英来代替自己。据说此事已有眉目,马瑶草不日便会东山再起云云。听到这个消息,钱谦益心里很有点酸溜溜的。“啊,马瑶草到底又上去了!可是我钱某人呢?难道真的注定就这样一沉到底?难道真的应了几年前周延儒说的那句挖苦话——‘钱牧斋只堪领袖山林’?嗯,如今只怕连山林领袖都当不成了。近一个月来,到半野堂来登门求见的士子比过去已经明显地减少了……”这样一想,钱谦益就变得垂头丧气,只剩下苦笑。虽然他仍旧同计成约定,趁第二天他们全家要上拂水山庄去游玩,先过来替他瞧瞧该如何规划,可是已经兴致大减。回到匪斋之后,他思前想后,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夜,今早起来,勉强打起精神,正打算走过我闻室来瞧瞧柳如是,却碰上何思虞带了个人来,说是要“献产”,临时又耽搁住了。
现在,钱谦益坐在花厅里,正心不在焉地听来人介绍情况。那人看上去有三十岁出头,露骨鼻、瓦刀脸,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他自称姓徐,名正,家住徐镇小油坊。据他说,他家有良田四十顷、庄园一所、牛二十头、织机九部,还有其他一些财产。因哥哥去世,家中人丁稀少,同族中人乘此机会,图谋篡夺。他自度人孤势单,难以抗拒,现在情愿将财产献给钱谦益,以换取保护。
同时,希望钱谦益能荐举他到衙门内做事……来人轻快地说着,那声音听来就像一只旋转着的陀螺,中间还不时夹杂着低低的、谄媚的笑声。钱谦益默默地瞅着他,心里越来越不感兴趣。虽说在现时,这种通过“献产”来换取豪势之家的赏赐和荐举,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事实上,他过去也接受过多宗。何况目前家中亏空,正急需得到几笔“横财”来补充,这个徐正所报的数目虽不算太大,可是三四千两银子总是有的,能够拿到手,重修山庄的开支,便能解决大部分。这在他来说,本来正是求之不得。不过,钱谦益也知道,这种事情,比较麻烦费事。因为其中关系复杂,内幕很多,往往远不是投献人所说的那样简单。从徐正刚才的话来推测,显然那些财产本来是属于他哥哥的。如今哥哥死了,这徐正便趁他嫂子孤儿寡妇,没有主意,怂恿她献产。甚至是他背着嫂子,私自前来投献也未可知。钱谦益当然不必理会这一点,但那样一来,势必会在他们徐家的族人当中引起轩然大波。
派人查收时,一场流血械斗固然不可避免,还会惊动官府。虽说这一点钱谦益也不怕。不过倘若闹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那就不妙了。因为目前自己正大受士林非议,处境已很难堪;倘若再加上这么一桩,只怕更加吃不消。所以,直到徐正说完了好一阵子,他仍然沉着脸,没有表示态度。
看见主人不说话,站在一旁的何思虞不禁着急起来。自从前些天受到钱谦益严厉申斥之后,何思虞一直惴惴不安。他白天启二年起,一直担任钱府的大总管。十多年来,贪污受贿,巧取豪夺,积下的私产少说也有二三万。他自以为手段高明,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却被钱谦益一句话就戳穿了。这使他大为恐慌,生怕主人乘机报复,或者把他一脚踢开。所以这几天他费尽心思,到处奔走,好容易才找到徐正这个门道,满以为可以平息一下钱谦益的不满和怒气,兼以显示自己的忠心能干。现在看见钱谦益迟迟不做声,脸上也没有高兴的表示,他就有点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