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感到他们是在笑她,她怀疑上等兵的话要比它实际的内容坏得多;她脸色苍白,样子可怕,默默地把桌上的残食扫到一只用过的空盘子里。
“您的女儿鲁意莎在哪里?来和我们干一杯吧,”一个年轻兵士说,他喝得醉醺醺的,面孔通红,两手哆哆嗦嗦地从桌上拿起酒瓶,眼睛搜寻着干净酒杯。他找不到杯子,就把酒斟在自己的酒杯里。“请她到这里来!德国兵请她来。听说她懂德语。让她来教我们唱俄国歌……”
他把拿着酒瓶的手一挥,鼓足气力,瞪着眼,用可怕的、低沉的声音唱起来:
伏尔加,伏尔加,亲娘伏尔加,
伏尔加,伏尔加,俄罗斯的河……①
他站起来,用酒瓶指挥着唱,瓶里的酒都泼在兵士们身上、桌上和床上。黑脸的上等兵哈哈大笑起来,也跟着唱,接着大伙都用可怕的、低沉的声音一同唱起来。
“是啊,我们要开到伏尔加!”一个眉毛湿濡濡的大胖子德国兵嚷着,竭力要盖过歌声。“伏尔加是德国的河!德国的河②。应该这样唱!”他大嚷着。接着,为了证实他的话和他本人的决心,就用力把叉子朝桌上一插,把叉子的齿都弄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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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② 原文为德语。
他们在专心唱歌,谁也没有觉察,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拿着装残食的盘子到厨房里去了。她想涮涮盘子,可是灶上没有烧开水。“不错,他们是不喝茶的。”她心里想。
弗里德里赫在灶旁忙了一阵,用抹布衬着从灶上端下满满一锅油炸的羊肉,又走了。“大概是把斯龙诺夫家的羊宰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暗想,一面听着这些乱哄哄的、全是醉醺醺的嗓音用德语唱的古老的伏尔加河歌。但是她对这个,也像对四周发生的一切一样,已经置之漠然,因为她和她的儿女在日常生活中所习惯的衡量人类感情和行为的那种尺度,在她们目前所过的这种生活里已经不能适用。他们不仅在外表上、就连在内心里也是生活在一个跟惯常的人类关系的世界很不相同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仿佛是虚幻的,似乎只要一睁开眼睛,这个世界就会消失不见。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对耶芙娜悄悄地走进沃洛佳和刘西雅的房间。他们在低声谈话,她一进去他们就住了嘴。
“也许,你还是铺好床躺下比较好?也许你还是睡觉比较好?”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说。
“我不敢睡下。”刘西雅轻声回答。
“这个狗东西,只要他敢再来试一次,”沃洛佳说,他突然从床上抬起身来,脸色发白,“只要他敢来试一试,我就打死他,是的,是的,打死他,我反正是豁出去了!”他又说了一遍,他苍白、瘦削,双手撑在床上,眼睛在半明半暗中闪闪发光。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门慢慢地开了。上等兵在门口出现了,他贴身的衬衫塞在裤子里,一手拿着灯盏,摇曳不定的灯光照在他的又黑又胖的脸上。他伸长脖子,对坐在床上的沃洛佳和坐在哥哥脚旁凳子上的刘西雅望了一会。
“鲁意莎,”上等兵庄严地说,“您不应当讨厌每日每时都可能牺牲的兵士!我们不会对您有不好的举动。我敢说,德国兵士是高尚的人,是骑士。我们请您来陪陪我们,我的话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