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漆黑的夜幕已经下垂,可是她们仍旧坐着,不去铺床,不敢躺下。窗外的空地上已经什么都辨不清,只有空地右面长山岗的黑黝黝的岗顶和屹立在岗顶上的区执行委员会和“疯老爷”的房子,衬着背后比较明亮的天空,还依稀可辨。
上等兵的房间里唱起歌来。他们唱歌不像普通醉汉那样,而是像吃醉的德国人那样:唱的声音完全一样的低沉,而且紧张得可怕;他们拚命想唱得又低同时又响,他们的声音甚至嘶哑了。后来他们又碰杯喝酒,喝了再唱,唱了再吃,在他们吃的时候,才算安静了一会。
突然,一阵沉重的皮鞋声从门厅里传过来,到了房主人的房门口停下了,——走过来的人好像在门外倾听。
门外的人用指头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打了一个不要开门的手势,假装她们已经睡了。接着,外面又敲了一下。几秒钟后,那人用拳头在门上使劲捶了一下,门开了,一个漆黑的脑袋伸了进来。
“有人吗?”上等兵用俄语问。“女主人!”
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
“您要什么?”她轻声问。
“我和我的兵士们想请你们跟我们一块吃点东西……你和鲁意莎。稍微吃一点。”他解释道,“还有那个男孩子!……
你们也可以给他带一点东西来。稍微带一点。”
“我们吃过了,我们不想吃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说。
“鲁意莎在哪里?”上等兵不懂她的话,他满身酒气,一边喘一边打着饱嗝问,“鲁意莎!我看见您了。”他咧着嘴笑笑说,“我和我的兵士们想请您跟我们一块吃一点东西。再喝一点酒,要是您不反对的话。”
“我哥哥不舒服,我不能离开他。”刘西雅说。
“你们大概是要收拾桌子吧?走,我去帮你们收拾,我们走吧。”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大胆地拉住上等兵的衣袖,跟他一起往穿堂去,随手把门带上。
厨房里、穿堂里和大摆筵席的房间里,到处都弥漫着青黄色的煤烟,熏得人流泪。圆形洋铁灯盏里发出的朦胧的黄光好像熔化在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这些灯盏里灌满白乎乎的东西,不知是硬脂还是别的类似硬脂的东西。厨房里的桌子上、窗台上、穿堂衣架的顶板上、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和上等兵一起走进去的挤满德国兵的房间里的桌上,到处都点着这种灯盏。
德国人把桌子搬到床边,大伙围桌而坐。他们紧挤着坐在床上、椅子上和凳子上,脸上有伤疤的、阴郁的弗里德里赫坐在平时劈柴的木砧上。桌上放着几瓶伏特加,桌上、桌下和窗台上还有许多空酒瓶。桌上杯盘狼藉,堆放羊骨头、鸡骨头、咬剩下的蔬菜和面包皮。
坐在那里的德国人都不穿制服,脏衬衫的领口敞着,一个个都满脸是汗,身上毛茸茸的,从手指到肘部都是油乎乎的。
“弗里德里赫!”上等兵喊叫起来。“你怎么坐着不动?你难道不知道应该怎样伺候漂亮姑娘的母亲!”他笑起来,笑得比没醉的时候更露骨、更高兴。周围的人也都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