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一敲两点,片刻之间,整个这荒凉和寂静的场所变成了一种最特别的活跃生动的景象。邮车的门安在铰链上,村里又有了,铁制品像新的一样,油漆恢复了,灯也点着了,坐垫和大衣放在每个车箱里,脚夫们在把包裹丢进每一个行李车箱,车掌在收藏着邮包,马夫们提着一桶桶的水在冲洗那些修补好了的车辆;有许多仆役四处奔忙着把辕轩装上每一辆车;乘客们来了;旅行箱被递上去,马被套上了车;总之,每辆邮车马上都要出发了。绅士们,我伯父看见这一切把眼睛都睁大了,直到他生命的最后瞬间他总是时常怀疑他怎么能够居然又闭下来。
“‘喂!’一个声音说,同时我伯父感觉到有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你订了一张内座。你还是进去吧。’”
“‘我订了内座!’我伯父说,转过头来。”
“‘自然啰。’”
“我伯父,绅士们,什么都说不出;他吃惊得那么厉害。最奇怪的是,虽然有那么一大堆人,虽然每一瞬间都有新的脸孔涌进来,却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仿佛是用什么奇怪的方式从地下或者从空中跳出来的,而消失的时候也是一样。一个脚夫把行李放进马车、拿了搬运费之后,转过身去就没有了;我伯父还没有来得及去想他是怎么回事,就又有半打新的脚夫跳出来,在那些大得像要压碎他们的包裹的重量下蹒跚地走着。旅客们也都是穿得那么奇怪——肥大、宽边的、滚花边的上衣,带着大的硬袖,没有领子;还有假发,绅士们——大大的合乎礼仪的假发,后面有一个结。把我伯父弄得莫名其妙。
“‘喂,你进去不进去呀?’先前对我伯父说过话的人说。他打扮得像个邮车车掌,头上戴了假发,上衣上有最大的硬袖,一只手里提一盏灯,另外一只手里是一根很大的大口径枪,正准备塞进他的小手提箱。‘你就进去吗,杰克马丁?’车掌说,把灯提向我伯父的脸照着。”
“‘哈罗!’我伯父说,退了一两步。‘不用随便了!’”
“‘乘客表上这样写的呀,’”车掌答。
“‘上面没有写着“先生”吗?’”我伯父说——因为他觉得,绅士们,一个不认识的车掌来叫他杰克马丁,那是如此放肆,即使邮局知道的话,是绝不会批准的。
“‘没有;那上面没有。’车掌冷冷地答。”
“‘付车钱了吗?’我伯父问。”
“‘当然付过了,’车掌答。”
“‘是真的?”我伯父说。‘那末就去——哪部车?’
“‘这部,’车掌说。指着一辆老式的爱丁堡伦敦线的邮车,踏脚已经放下了,门开着。且慢——有些别的客人来了。让他们先进去。’”
“车掌才说完,我怕父的面前立刻就出现了一位青年绅士,戴着扑粉的假发,穿一件深蓝色的上衣,滚了银边,衣据非常饱满和宽大,里面衬着硬麻布。那印花布和背心上有‘铁近和威普斯’的字样,因此我伯父马上知道了那所有的料子。他穿了短裤,在他的丝袜和带着扣子的鞋上面打着一副裹腿;他的手腕那里打了襞褶,头上戴着一顶三角帽,身边挂着一把细长的剑。背心的垂边拖到大腿的半中间,蝶形领结的头子拖到腰里。他庄严地高视阔步走到车门旁边,脱下帽子,伸直手臂,把它高举在头上,同时把小指翘在空中,像有些装腔作势的人端着一杯茶的样子;然后把两脚收拢在一起,深深鞠了一个躬,于是伸出了左手。我伯父正打算走上去热烈地握它,忽然他觉察到这些殷勤根本不是对他献的,却是对一位那时刚刚出现在踏板前面的青年女子,她穿了古式的深绿色天鹅绒衣服,置了长长的胸衣。她头上没有戴软帽,绅士们,却用黑色的丝头巾包着,不过在她预备上马车的时候回头瞧了一眼,露出的脸是很美丽,我伯父从来也没有见过——哪怕是在图画里。她上马车的时候用一只手提着衣服;我伯父讲这故事的时候老是大骂一声说,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他决不相信腿和脚会达到如此完美的程度。
“但是,在这漂亮脸孔的这一瞥中,我伯父看出那位小姐对他投射了恳求的眼光,她似乎又恐惧又惶惑。他并且注意到,那戴着打粉假发的青年人,虽然那些献殷勤的表示都很漂亮和高贵,却在她上车的时候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并且立刻跟着进去。一个恶相的戴着棕色短假发的家伙,穿着一套梅子色的衣服,带着一把很大的剑,高统靴子一直穿到屁股下面,他也是他们这一伙;当他在那小姐旁边坐下的时候,她连忙缩到角落里去,我伯父就更相信他最初的印象,觉得正在进行什么黑暗和神秘的勾当,或者用他自己常说的话讲,‘什么地方有只螺丝松了。’真是十分可惊,他那么快就决定了不顾一切危险帮助那位小姐,倘若她需要帮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