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只好等一下,现在该我说了,”莱奋生温和地打断了他,“你说,这儿的人,个个都是只顾塞饱自己的肚子,如果我们跟了高尔察克……”
“不,我说的不是您个人!……我……”
“这倒无所谓,……你是说,如果他们跟了高尔察克,他们也会迎合高尔察克的意思,照样去干那些丧失理性的残酷勾当吗?你说得完全不对!……”于是莱奋生就开始用他惯常的语言来解释,他为什么认为这样说是不对的。
但是他越说也就越明白,他是在徒然浪费唇舌。根据密契克插进的一言半语,他感到他应该讲一些别的更基本、更浅显的道理,--当初他弄通这些道理是相当吃力的,如今它们却融入他的血肉。但是目前不可能来讲这些,因为此刻每一分钟都要求人们作出已经是自觉的、断然的行动。
“唉,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最后他含着严峻而善意的惋惜说,“你只好怨你自己吧。可是现在你没有地方可去。真糊涂,人家会把你杀掉完事。……你还是好好地想一想吧,特别是我说的那些话。……你不妨把这些好好地想一想……”
“我脑子里尽在想这个,”密契克低声说,原先促使他大胆地说了一大套的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头,也马上消失了。
“主要的是,决不要以为同志们不如自己。他们并不比你差,不……”莱奋生掏出烟叶包,慢慢地卷起烟卷来。
密契克萎顿地、难受地注视着他。
“你还是把枪闩关上吧,”莱奋生突然说,可见在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一直都惦记着那拉开的枪闩。“这类事情,也该养成习惯了--又不是在自己家里。”他划着了火柴,有一瞬间从黑暗中现出了他那睫毛长长的半闭的眼皮、纤细的鼻孔和冷静的红胡子。“哦,你那匹母马怎么样了?你骑的还是它吗?”
“还是它……”
莱奋生想了一想。
“这样吧:明天我把尼夫卡给你,你知道它吗?以前是皮卡骑的,……把‘老废物’交给军需主任。行吗?”
“行,”密契克难受他说。
“这是个头号糊涂蛋,”事后莱奋生这样想道。他在黑暗中软绵绵的草上小心地走着,连连吸着烟。这次谈话使他有些激动。他在想,密契克归根到底是个软弱而懒惰的窝囊废;国内还在生出许多这样精神贫乏的废料,确实是可悲的。是的,只要在我这里,在我们的土地上,”莱奋生想道,一面加快脚步,频频吸烟,“还有千千万万的人生活在肮脏和贫困之中,按照太阳的懒洋洋、慢吞吞的移动来安排生活,用原始的木犁耕地,信奉狠毒愚蠢的上帝在大地上也只能生出这种懒虫、窝囊废和这种无用的不结果实的空花来……”
莱奋生所以激动,因为他听思考的一切,乃是他所能想到的最有深刻意义和最重要的问题;因为他生活的主要目的,在于克服这种贫困和匮乏;因为如果他心中不怀有那个巨大的,任何其他希望都不能与之比拟的,对于美好的、强有力的、善良的新人的渴望,他就不支其为莱奋生,而是另外一个了。但是,只要千千万万的人还被迫过着这种原始的、可怜的、穷困得无法想象的生活,美好的新人又从何谈起呢?
“难道我以前也是这样或者类似这样的吗?”莱奋生的想法又回到密契克身上。他试图想象自己童年和少年时代的情景,但是很费劲:因为从他成为大家心目中永远做带头人莱奋生的这些年来,岁月的积层实在太厚、太牢固,而且对他关系太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