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冰冰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把她的手抽了回来(他原本正握着她的手)。
“啊,这就是我的惩罚!”她哀伤地叫道。“就在这间屋里,我听过成百次的、成百次的警告!可这对耳朵”——她举起双手,仿佛想要威吓那对有罪的耳朵——“从来就不曾听进去一分一毫!我的好先生,您觉得我该如此作贱自己,乖乖地委身于您,好让您事后可以写首小诗,再把它贴到白雪山的公告板上,让每个过路的闲人瞧着它痴痴地发笑?”
帕拉莫高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无比恼怒的神情。“我说的才不是那个意思呢!”他大喊道。
“真的不是?如果是这样,只能怪你说话太引人猜疑,先说是能够帮得到我,又说在床上什么的,你这让我如何不会误解?”
他环抱起手臂。“我看到你眼睛里涌出了泪花——这只因你把我想得太坏——可我现在已经有了能力,可以给你许多欢乐。这儿只要你相信,相信我的心地比你想像得还要好得多,你就能变得快活无比。”
她擦着脸上的泪痕,嘴角却挂着微笑。“这可没道理……”她刚准备说话。
“别多说……只要告诉我你夜里会梦到什么。”
“我的宝宝。我梦到了我的小宝贝了。”
“那么一切都好,我能帮你抹平你所有的哀伤。要知道,墨菲斯一直都是个懒惰的国王,他的防备已经日渐迟钝,毫无用场。他的那些城墙既古旧又松垮。他的那些城门都无人看守、任人出入自如。还他的那些仆人们,更是松懈大意、没有丝毫的戒心。”
第二日,当毕夫人到圣吉尔斯场散步时,她身畔跟着个小男孩。那孩子有着头发色瞧起来颇为杂乱的卷发,仿佛有位顶尖的书法大师在那上面飞龙舞凤,用两色艳丽的墨汁绘出了其上的金丝银线。
那个图书管理员(当他正用块羊毛绒布擦拭着他的眼镜时)忽然变了样貌。从他那对形状古怪的耳朵的尖端开始,他逐步地消融成了精细的沙子。如果这忽如其来的变形让他感觉到了哪怕些许的疼痛,那他起码也没有显露出任何的痕迹。
王座大厅在“嗖”的一声中变成了沙砾,崩溃坍倒。就连在夜空中飞过的渡鸦也未能例外,转瞬之间便化成了堆沙土。梦境的世界碎成了沙海。一切终结,留下的只是满世界的沙砾,被捧在梦境之王苍白的手掌之中。梦境之王取出了台天平,来称量这些沙砾。然后,他发现事实正如他所料,他手里少了整整的五粒沙。
“多少?”帕拉莫问道.
“五个。”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说,“当我把我的女儿带出梦之国度时,它们粘在她睡袍的褶边上,嗯,如你所见,我把它们藏得非常好,谁知道这五个颗粒可能多么强大……记着,约翰——这很重要——一旦我们同时陷入梦乡,墨菲斯就有可能滑入我们的梦境,触及并抓住我的女儿和那个英国小男孩并把他们偷回去。所以,当你睡觉的时候我将念颂咒语并照看他们,而当我睡着的时候你要做同样的事。”
“但也许梦境之王会愿意跟我们打个商量吧,先生?毕竟,他了解我们英国魔法师,不是么?我们的半同行——方士跟他达成过交易,我可是听说有一种能让人做特别的梦的处方。”
“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做交易的王,”特利斯墨吉斯忒斯说,“他是一个让我们去监察,去蒙蔽,去欺骗,去从诸偷取――然后,去恐惧的王。你和我,监察过他,蒙蔽过他,欺骗过他,并从他那里偷取过的人,必须——或昼或夜——冒险进入他的国度,而那时他会多么希望惩虐我们。所以,当你睡眠的时候我将看护着你,而若我睡着,你也将这么做。”
在接下来的几周,以撒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和约翰帕拉莫从将更多死去的人带离了梦境,穿过梦之国度边界墙上的缺口来到醒着的世界。他们把孩子还给父母,把父母带给孩子,把妻子还给丈夫,把丈夫还给妻子,把每个人的甜心还给他们。城里的一些绅士——他们所担保的一艘船在巴巴多斯附近沉没了(他们也因此损失了一大笔钱)——付给帕拉莫五英磅让他把船长带回生的国度,这样他们可以依靠对他的百般怨怼来慰藉自己的心灵。
在帕拉莫的生命中,他第一次挣到了钱,但他说他所在乎的并不是钱。他真正在乎的,据他所说,是年轻人不应该死去。当然,他这样说,有些人圣洁地足以到天堂里去唱赞美诗,而有些人罪恶地应当在地狱里让明焰永世炙烧。他曾听过一种说法,他说,死亡是一位女士。要真是这样,她的举止可真不恰当。一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急不可待地想要弄手。“这正是时候,”帕拉莫说,“得有人告诉她什么是更好的礼貌。”
那时候在白教室区的衬裙巷住着一个叫洁西凯托的小女孩,七岁的年纪,有着褐色的眸子,笑的时候总是露出牙齿……可她被一把旧蚀的园丁剪枝刀刺伤了姆指(她决不应该去触碰的),然后一个大疮就长起来,到最后整个姆指都溃烂了。医生让他们用裙带和裙边把她紧紧地绑在一张椅子上,然后用槌子和凿子把她的姆指整个凿下来。但这个过程中的恐惧和震憾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程度,最后他们发现医生的手术将她的意识驱散,使她的头发褪落,令她的皮肤变成了放了三天的牛奶那种颜色,她再也说不了一个字。她的阿姨,安妮辛姆科特斯,来到时钟停摆的庭院问她所遇见的每一个人哪里可以找到约翰帕拉莫,也就是那个魔法师。当她见到他的时候她大胆地直视他并恳求他的帮助。约翰帕拉莫说虽然她长着一张像勺子一样的丑面孔,但非常地勇敢和聪明。他让这位阿姨睡着并将她送入梦之国度,在那里,她找到了洁西凯托的理智和她所有的美丽,以及她的手指,接着她带着它们,微笑着从梦境之王的鼻子底下(说起来是这样)离开了梦之国度。洁西凯托再次快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