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汉斯避免听那些关于超级大国之间相互威胁的报道,而这些却好像充斥了各个广播电台。他听了对法兰克福一位物理学家的采访,这位物理学家详细勾画了要研究球体所实施的第一批步骤,那将会涉及到对他们分子结构的彻底分析。他继而预言,可能会发现由稀有同位素组合成的物质,而这种组合无法用太阳系中任何已知的和看似有道理的过程来解释。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播音员说。
我也不明白,汉斯想。他把车开到车道了,关掉车灯。在此刻,既已知道那一天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天,那么球体是由什么组成的还真的那么重要吗?他握着方向盘,头伏在手上,感到很长很长时间以来从没这么累过。他觉得那并不重要了。
几分钟后,他进入牲口棚,心不在焉地盯着球体。除了环形的黑色窗户,其他的地方都是彻底透明的,就好像是按着最纯净的水晶做的。白色、银白色微微闪烁的灯光在它表面下不断闪烁着,有一刻,汉斯有种幻觉,感到他正在凝视着一口深不可测的布满星星的井。
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爬上梯子朝门里看。那条狭窄的通道仍被那层朦胧的幔帐遮盖着,看起来没有变化,汉斯把手伸进黑暗的地方,却没有感觉到那种缓慢的快乐的感觉。他又靠近一点,看见从他的肘部一直到前臂都在膜似的幔帐后面出现了。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他又向上爬了一级,稳了一下重心,然后冲破那层界线把头和肩都伸向球体里面。
有几个小时,他似乎一直在往下跌。
然后突然停住了,他完全失去重心地飘荡在一个寂静、黑暗的空间里,没有任何东西包围他,只是处在温暖的、彻底的黑夜里。他盘起腿,紧紧抱着双膝。他再也不害怕了。他起初疯狂地又踢又打,又喊又叫,当这一阵疯狂的叫喊消失在无尽的通道尽头,他就静静地抽泣,只有听天由命。无论怎么说,他不再害怕了,像胎儿样蜷着身子,在空中轻轻地旋转着、吸气呼气,吸气再呼气,耳中还能听到自己心脏轻微的跳动声。
他无法说出他是不是睡了一小会儿。在一种无法感知的虚无里面,他发现自己悬浮着,已分不清清醒与沉睡,死与生的区别,但他敢肯定时光在流逝。有一次他伸展四肢,试图穿过这种虚无,但是一无所获。他双臂抱肩,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向上向下看着无尽的宇宙。不久所有参照物都消失了,一生以来一直存在的内心与外界的障碍消除了,包围着他的黑暗变成了他的内心世界的延伸,一直延伸到他的中枢神经平衡力允许的最远距离,最终连那个界限也消失了。
不再有任何东西刺激,他的思绪开始慢慢地编织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他最初认为是自己眼中特有的持久的光幻视一直在加强,猛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在黑暗中看东西。实际上,此刻光线正在他周围闪耀着,放射着,他突然感到好像跨过了一个重要的门槛,正发生着激进的变化,不可思议的复杂的无瑕的几何形体不知从哪里来,自行放大,忽儿就消失了。它们非常光亮,起初彼此完全分开。当他们开始增多,合并在一起形成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复杂的三维网状物时,汉斯心想,天哪,太奇妙了!尽管看到这种连续的抽象的魔术组合,他却欣慰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失去理智。实际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思维过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达到了一生中从未达到过的水平。
这种神奇而抽象的图像消失在神秘的地形中了,其过程异苛地精确。汉斯高兴地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欲望,他又冲始连动了,在令人疯狂的悬崖的峡各之间毫不费力地滑行。一片不受时间限制的,不断涌现的丛林出现了,中央有一条虚无缥缈的小河穿过。接着,一座玻璃城突然出现在布满公路的沙漠之中。还有蓝色,高大的山脉,波祷汹涌的大海。汉斯认为,最后出现的是往事。友好的面孔闪现了,在同他讲话。握手或只是挥手。所有人都回过身来。那是一个充满绿色夏日的上午,他正在挖湿沙子,身边没有别人。深夜,他蜷缩在床上,看见疾驰而过的汽车车灯从天棚上飞过,就如他所过的日子一样可以数得过来。当他用一块石头扔过去,砸掉了他哥哥西格蒙德的一颗牙时,他吓坏了,被惩罚了一回。他还看到了第一个委身于他的欲望的女孩。二三十年来对书本知识以及历尽苦难的男男女女的教授生涯,就像驶过一座繁忙城镇的火车一样疾驰而过。
还有他第一夜醉酒,游到危险的河流深处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