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程序就是这种情形,我为什么不能学他们的做法,趁机反敲他们一笔?或许他们更喜欢把这个程序以大价钱重新卖给小野公司这样的原主,而不是干掉我约翰尼,把我从记忆这一行买卖中抹掉。对吗?
他们的程序已经寄往悉尼。那儿有个地方,只要你预付一小笔钱,他们就会替你保管邮件,不提任何问题。第四级水陆邮件。我抹掉了其他所有拷贝,只在发给黑帮的信息中夹了一部分,足够他们确认货真价实。
手腕疼得要命。我不想爬了,只想躺下倒头大睡。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力气用尽的手就再也抓不住着力点,我会一头摔进深渊;我知道,这双今晚乔装埃迪巴克斯时穿的漂亮黑鞋子会打滑失足,让我坠向下面的夜城。但那个杀手的形象在我脑海中不断膨胀,像那种廉价的宗教三维立体画,浑身上下闪闪发光,夏威夷衬衫胸前那块芯片也越变越大,像个寻的探测器,不屈不挠地向我步步逼近。
所以,我没有停步,紧紧跟着小狗和莫莉,在这个用连夜城人都瞧不上的垃圾随随便便、将将就就拼凑起来的低科技族天堂中穿行。
杀人层边长八米。似乎有个巨人,用钢缆、弹簧左一道右一道绑住这片垃圾场,把它悬空吊起来。稍一摇晃,这地方就吱嘎作响。而这地方偏偏永远在摇晃。聚在它周边的低科技族不断在自个儿的胶合板小床上扭来扭去,想找个舒服姿势,这地方于是随之上下颠簸、左右晃动。木头天长日久,早已磨得程亮,上面深深地刻着数不清的首字母缩写名、粗话、宣泄激情的句子。悬吊这个地方的钢缆没跟其他低科技族藏身地联在一起,是单独的一套,一直向上延伸,伸进这一层上方那两盏刺眼的白炽灯照不到的黑影中。
“咚”的一声,一个姑娘手足并用跳下地板。她和小狗一样,长着一副大獠牙,乳房上刺着靛青色的螺旋形图案。眨眼间,她径直奔过这一层,哈哈地笑着,一把揪住对面一个正从长颈瓶里喝着一种黑乎乎液体的小伙子。
刀疤、刺青和獠牙,看样子,这是低科技族的时尚。这儿的电力照明设备看来是个风俗习惯上的例外。目的是什么?仪式?竞技?艺术?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这一层楼面很特别。看上去,它是许多代人逐渐修缮完成的。
我的外套下面还藏着一把霰弹枪。虽说已经完全没用了,而且没有子弹,但那种分量、那种硬度,还是挺能安慰人。摸着这把枪,我突然想到,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自己是怎么和杀手交手的。发生了什么,本来应该发生什么,完全没概念。说到我正在玩的这场游戏,我同样没概念。我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充当一个浑浑噩噩的容器,盛着别人的知识、别人的内容,然后被倒空,吐出我自己完全不明白的人造语言。真是个技术型啊,一点儿没错。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周围的低科技族鸦雀无声,静悄悄的没一丝儿动睁。
他来了,就在灯光照射范围边上。杀人层,还有一大圈悄然无声的低科技族,他却跟个游客似的,安之若素,处之泰然。我们的目光一对,彼此立即认出了对方。“咔嗒”一声.我脑海里迸出一星记忆:巴黎,加长奔驰,电力驱动型,无声无息,冒雨驶向鹿特丹:移动式温室,玻璃后的日本人的面孔,无数尼康相机举起,像趋光的向日葵,金属和水晶制成的花朵,相机向我拥来,快门咔嚓咔嚓响成一片,像此刻他紧紧盯住我的眼睛。
我抬眼寻找莫莉米利安,她不见了。
周围的低科技族让开一条道,杀手踏上一级台阶。他鞠了一躬,微笑着,双脚离开木屐,动作流畅自如。两只木屐并排放着,排列得整整齐齐。接着,他轻轻一跃,落在杀人层。他朝我走来,踏过像蹦床一样上下晃荡的这片乱七八糟,从从容容,像走在饭店地毯上的游客。
莫莉跃上杀人层,身体剧烈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