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可见的下方,夜城,隐隐传来卖水人的吆喝。
“有人碰了绊绳?”手电光朝旁边一晃,我看到了许多细绳,一头系在螺栓上,另一头伸向四面八方,消失在黑暗中。
“关掉他妈的灯!”
“啪”的一声,她关了手电筒。
“跟你的人咋没点个灯什么的?”
“不需要。小狗,这家伙厉害。你们的哨兵要是招惹他,他们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回家了。倒是更容易搬运。”
“盯你的,是你朋友,莫?”他的声音有点紧张。我听见他的脚在破败的胶合板上不安地蹭着。
“不。但他是我的。这一位,”在我肩头上一拍,“他才是朋友。懂了?”
“唔。”他不大感兴趣地说,啪嗒啪嗒走到这个小平台边上,系绊绳的螺栓就在那儿。他开始扯动绊绳,用这些绷得紧紧的绳子发出某种信息。
夜城在我们脚下展开,像个给耗子造的玩具村子。小窗口闪着烛光,只有荒荒凉凉一小块地方有电池灯、碳化灯照明。我想像着那些地方的老人家,无休无止玩着多米诺骨牌,破败的棚屋支柱上晾着刚洗过的衣服,大滴大滴热烘烘的水滴啪嗒啪嗒溅在他们身边。然后,我竭力想像那个杀手,穿着木屐,还有那身难看的游客衬衣,耐心地在一片漆黑中一步步向上,面无表情,不紧不慢。他是怎么盯上我们的?
“他嗅到了咱们的气味。”莫莉说。
“抽烟?”小狗从兜里掏出一盒压得皱巴巴的烟,撬出一根。过滤嘴都压扁了。他用一盒厨房里用的火柴给我点上,我趁机斜眼瞅了瞅香烟牌子。颐和园,北京烟厂。看来低科技族在搞黑市买卖。小狗和莫莉继续争个不休,莫莉似乎想借用这片低科技族房地产中的某个地方。
“伙计,我帮过你不少忙,我需要那一层楼面,要那儿的音乐。”
“可你不是低科技……”
这两人一路争论。拐来拐去的一公里路程,他们大概吵了多半公里。小狗领着我们走过一道道摇摇晃晃的天桥,爬上一段段绳梯。低科技族的藏身处和绳网高居这座城市之上。他们睡在用大团大团环氧树脂粘附在穹顶天棚附近的网状吊床里,俯瞰下面的深渊。低科技族盘踞的地盘非常狭小,有的时候只是在天棚支撑柱上锯出的几道刻痕,仅容双手抠住、双脚踩稳。
她管那一层楼面叫杀人层。我跟在她身后爬。金属磨得光溜溜的,胶合板湿漉漉的,适合埃迪巴克斯的鞋子踩上去直打滑。我一边爬,一边想,那一层楼面有什么特别的?怎么可能比其他地方更凶险?与此同时,我又有了个发现:小狗的反对只是个必要的手续,他肯定会同意莫莉的要求。这一点,莫莉打从一开头就知道。
我们下面的某个地方,琼斯肯定在他的水箱里一圈圈打转,感受毒品劲头儿过去以后的第一丝恶心。警察肯定正在提出一大堆有关拉尔菲的问题,把航空港酒吧的客人们烦得要死:他是干什么的?离开酒吧前跟谁在一起?还有,日本黑帮看不见的魔影肯定已经遍布城市数据库,搜索着一切与我有关的信息,哪怕最不起眼的都不肯放过:数字账户、交易情况、水电费……我们生活在信息化社会里,上学时他们就是这么跟你说的。但他们没有告诉你的是,你的起居、生活、活动,你的一举一动,全都不可避免地会留下线索、蛛丝马迹、零零碎碎不成片断的个人信息。这些片断可能被人收集整理、分门别类……
但现在,那个黑客肯定已经用黑盒子技术把我们的信息编辑发送给了黑帮的通讯卫星。简简单单的一条口信:把你们的猎狗唤回去,否则,我们就在网上公开你们的程序。
那个程序。我压根儿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过去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可能是科研数据,日本黑帮是商业间谍领域的专家,水平一流。这个活儿,他们干起来从容不迫。比如从小野公司偷出研发数据,客客气气攥在手里,同时提出威胁:公开数据,让这家大公司的科研优势化为乌有。这以后,只需要等着被盗者交赎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