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运动包,右手痉挛般收缩。反坐力差点震断我的手腕。
雨肯定下了很久。一股股雨水从天棚的一处破口淌下来,水珠溅到我们身后的墙上。我们蹲在一家外科铺子和一个古董商店之间的一道窄缝里。她在向外窥视,只有一只镜面眼睛探出墙角。她说,航空港酒吧外有辆警车,红色警灯闪闪烁烁。他们正把拉尔菲归成一堆,盘问路人。
我身上散落着一片片烧焦的白色织物。网球袜。运动包只剩下破破烂烂一圈塑料,套在我的手腕上。“真搞不明白,我怎么会没打中。”
“因为他快,非常快,”她双手抱着膝头,皮靴后跟撑着身体,前后摇晃起来,“他的神经系统改造过。这家伙是个工厂定制品。”她咧嘴一笑,显得稍稍高兴了些,“我会搞定他的。就今晚。他是最棒的,第一名,头一份儿,简直是艺术品。”
“你要搞定的是我这个付给你两百万的人,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你那个男朋友多半是千叶市哪个实验大桶里炮制出来的玩意儿。是日本黑帮的杀手。”
“千叶。哼,告诉你,我莫莉也去过。”她双手朝我眼前一伸,十指微微分开。手指又细又长,紫红色的指甲一衬,分外白皙。十根指甲下“嗖”地弹出十柄利刃,每一柄都像手术刀一样,窄窄一溜,两面开刃,闪着幽幽钢蓝。
我从来不会在夜城逗留。这儿没人为我的记忆付钱给我,大多数人倒不断付费,只求在麻醉中遗忘一切。一代又一代枪手拿弧光灯当靶子,弄得维护人员没脾气,只好放弃。就算在中午,这个片区也是黑漆麻乌的,衬着天上最微弱的淡白色。
世上最有钱的犯罪组织正用它冰冷、镇定的手指摸索你时,你上哪儿去?上哪儿才能躲过财雄势大、有自己的通讯卫星和至少三艘太空飞船的日本黑帮?日本黑帮是个真正的跨国组织,类似国际电信公司和小野公司。我出生之前五十年,它已经吞并了三合会、黑手党和工联。
莫莉的答案是:钻进洞窟,钻到最深最暗的底层。在这里,任何外来威胁都会遇上赤裸裸的暴力,又快又狠的暴力。隐入夜城。不,最好藏身夜城之上。因为这个洞窟是颠倒的,最深处挨近天空,夜城永远见不到的天空。只能在这片污染物构成的天空下喘息。藏身高处。在那里,低科技族嘴角叼着黑市香烟,蹲伏在黑暗中,像屋檐下的怪兽滴水嘴。
对另一个问题,她也有答案。
“这么说,尊敬的约翰尼先生,信息在你脑子里锁得死死的?没有密码,里头的程序无论如何都取不出来?”她领着我钻进明亮的地铁站台远处的阴影。两边墙上全是长年累月的怒火蓄积而成的乱涂乱画。
“需要储存的信息通过一系列超微外科手术灌入。”我机械地吐出这篇早已烂熟于胸的推销词,“顾客的密码保存在一块特制芯片上。除了乌贼(干我们这行的不太愿意提这个话题),没有任何手段能够提取信息。药物弄不出来,切开脑袋弄不出来,严刑拷打也弄不出来。我自己完全不知道信息内容,从来不知道。”
“乌贼?长着许多触手、爬来爬去的玩意儿?”我们钻出地铁通道,街面上是一个早已废弃的市场。这儿还有块凑决合合算是广场的空地,地上到处是烂鱼头、腐烂的水果。广场对面的暗处,几个黑黢黢的影子盯着我们。
“量子扰动超导探测器。战争期间用它搜索潜艇,寻找敌人的赛伯⑥武器系统。”
“哦?海军的玩意儿?打仗的时候用过?这么说,乌贼能读出你大脑芯片上储存的东西?”她停住脚步。我觉得她藏在那两片镜面后面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要说探测磁场,哪怕最低级的乌贼都比过去的磁力探测器强十亿倍,就跟在体育场的一片欢呼声中听清谁说的一句悄悄话似的。”
“听清悄悄话嘛,现在的警察也有这个本事。用抛物面拾音器,加上激光系统。”
“话又说回来,储存在我脑子里的信息还是万无一失。”职业自豪感,“因为没有哪个政府敢给它的警察装备乌贼。别说警察,就连最高级的特工部门都不行。派系之间的争端太多,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来个水门事件⑦。”
“海军的玩意儿。”一片昏暗中,她咧嘴笑了,脸上容光焕发,“海军的玩意儿。我在这附近有个朋友从前干过海军,叫琼斯。你最好跟他见见。不过,他是个白粉仔,咱们得给他点儿货提提精神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