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笔买卖做不成。”黑客说,想多讹我们一笔,“瞄准一颗根本没公开的通讯卫星发射信号——”
“浪费我的时间,你什么生意也别想做了。”莫莉道,倚在他那张满是划痕的工作台边,食指冲他一戳。
“那,你上别的地方买你那些微波设备好了,怎么样?”小伙子虽然一张索尼毛脸蛋,人却有股子横劲儿。不愧是个夜城人,多半生在这儿。
她的手朝小伙子前襟一挥,快得只见一道影子晃过。一片翻领被截了下来,截得干净利落,整整齐齐,连个毛边都没有。
“咱们成交?”
“成交。”他瞅着截断处,尽量把表情控制在对这一招感兴趣的范围内,“成交。”
我检查着买到手的两台记录仪,她拉开腰间的口袋拉链,取出我给她的那张纸条。莫莉展开纸条,嘴唇嚅动,不出声地读着,然后耸耸肩,“就这?”
“开始吧。”我说,同时按下两台记录仪上的“录音”键。
“克里斯蒂安怀特,”她读出声来,“和他的雅利安人雷盖乐队。”
拉尔菲,真有你的。忠心耿耿,到死都是忠实歌迷。
进入白痴—明白人状态的过程从来没我想像的那么突兀。那个搞地下广播的黑客有个幌子门面,是家随时可能关门大吉的旅行社。一间破破烂烂的办公室,一张工作台,三把椅子,一张褪色的瑞士香熏沐浴广告。两只玩具鸟,鸟身是褐色玻璃做的,脑袋机械地一点一点,假装从莫莉肩后架子上的一个塑料杯里喝水。我渐渐进入状态,觉得两只鸟的动作越来越快,彩色鸟头化为一片五彩幻影。塑料挂钟上的液晶秒数成了毫无意义的“8”字形方格,不断跳动。莫莉和索尼毛脸蛋黑客变得模糊起来,手臂偶尔一动,隐隐约约,像影子,又像昆虫的动作,一顿一顿的。然后,眼前一切都消失了,化为灰色的静电信号。一个单调的声音响起,吟诵着一曲人工语言谱成的诗篇。
我坐在那儿,吐出死去的拉尔菲偷来的程序。整整三个小时。
穹顶非常大,从一头到另一头足有四十公里。有点像过去遮盖远郊交通大动脉的富勒穹顶,只不过粗糙、蹩脚得多。碰上晴朗的日子,如果关掉弧光灯,一道灰蒙蒙的天光就会透过一重重塑料天棚射下来。简直不能称为阳光,只能说约略有点阳光的意思。这种景象倒挺像乔万尼皮拉内西⑨所画的监狱素描。最南端的三公里穹顶下面就是夜城。夜城不缴税,也没有公共设施。那儿的弧光灯早就坏了,穹顶天棚也被几十年的炊烟熏得黑乎乎的。即使在正午,夜城也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几十上百个夜城的孩子出没/在穹顶的一片片椽子中,但在这个漆黑的夜城里,谁会注意?
我们已经爬了两个小时,攀爬着水泥台阶和带洞眼的横档构成的钢梯,爬过一个个废弃的脚手架,一堆堆积满灰尘的工具。我们的起点瞧上去像是个荒废的维修区,到处扔着三角形的天棚支撑件。所有东西无一例外涂抹得乱七八糟,是用气罐喷上去的:帮派名称、首字母缩写……有的大作早在世纪之初就喷上去了。涂鸦伴着我们一路向上,渐渐稀疏,最后只时不时反复出现同一个名称:低科技族。黑色大写字母,墨迹淋漓。
“低科技族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咱们,老板。”她爬上一截摇摇晃晃的铝梯,钻进一片波状塑料板上的一个洞口,不见了,“低科技,低技术。”声音透过塑料板,有点发闷。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跟着她向上爬,“低科技族。连你的霰弹枪,他们都会觉得太过分,堕落。”
一个小时以后,我拼了老命才爬进另一个洞口。这个洞口曲里拐弯没个形状,是在一层快塌下来的胶合板上锯出来的。爬上去之后,我见到了我这辈子碰上的头一个低科技族。
“别怕。”莫莉说,拍拍我的肩膀,“这是小狗。嗨,小狗。”
她身上绑了个手电筒。窄窄一束电筒光下,他用一只独眼打量着我们,慢慢伸出一根又厚又长的灰色舌头,舔着突出的獠牙。这是移植的多伯曼⑩犬牙。我心想,不是说低科技吗?怎么用上了移植术?抑制人体对异物的排斥反应,这玩意儿可不比树上结的果子,科技含量高着呢。
“莫⑾”人牙扩展成獠牙以后,发音吐字的能力显然受了影响。一行口水从他扭曲的下唇滴答下来,“听到你们来,早听见。”他说不定只有十五岁,但獠牙,满脸可怕的刀疤,加上深陷的眼窝,整张脸简直不像人类,像野兽。弄出这么一张脸来,这可是件费时费力的活儿,还得有点创意才成。看他的举动,我觉得他挺喜欢跟这张脸一块儿过日子。他穿着一条破烂牛仔裤,脏得发黑,裤缝处更是脏得油亮。他光着上身,脚上没穿鞋。那张嘴怪里怪气地拧了一下,大概是露出个笑容,“被跟踪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