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摇着他。“你不应该就那样把你自己放到你的故事里,”我冲他喊着。“一个可怜的家伙正处在痛苦当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准是有一条船沉了。我要传件雨衣,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种预感,有人可能会需要我们。”
“有人可能会需要我们,”霍华德慢吞吞地重复着我的话。“有人可能真的需要我们。只有一个牺牲品是远远不够的。想想那穿越时空的伟大旅行吧,那种可怕的饥渴滋味,它肯定知道。要是想当然地以为它会满足于唯一的一个牺牲品,那真是太荒谬可笑了!”
突然,他像变了个人似的。眼里没了光彩,声音也消沉了,浑身颤抖。
“别怪我,”他说。“恐怕你会以为,我跟几分钟前到这儿来的那个乡巴佬一样,也发疯了。但我在写作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把我自己当成我作品里的人物。我会描述一些非常邪恶的事,那些哀嚎——它们真的就像一个人被-被……”
“我明白,”我打断他,“但我们现在没空讨论它。有个可怜的家伙正在那儿”——我指指门外——“背靠着墙,正拼命摆脱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咱们得去帮帮他。”
“当然,当然,”他答应着,跟着我进了厨房。
我二话没说,取下一件雨衣递给他。我还给了他一顶橡胶帽子。
“快穿上,”我说。“那家伙真的很需要咱们。”
我又从衣架上取了件雨衣披在自己身上,吃力地把胳膊伸到它粘涩的袖子里。不一会儿,我们俩便冲进了浓雾里。
雾像是活了似的。长长的手指伸过来,冷冷地拍打着我们的脸。它裹挟着我们的身体,在我们的头顶上旋成灰白的一大团,向上盘旋。它在我们面前退却,突然间,又把我们包围了。
隐隐约约地,我们能看见从前方的几间孤零零的农舍里发出的光亮。在我们身后,海浪有节奏地拍打着,雾号发出连续不断的、悲戚的呜呜声。霍华德把衣领竖了起来,遮住了他的耳朵,水珠顺着他的长鼻子滴下来。他紧咬着下巴,眼里透着倔强和果断。
我们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默默走了好久,当我们快到马林根林地时,他开口了。
“如果有必要,”他说,“咱们应该进林子里去。”
我点点头。“为什么不呢,”我说。“反正林子也不大。”
“可以很快就走出去吗?”
“绝对可以。我的天哪,你听见了吗?”
尖叫声变得异常响亮。
“他在受苦呢,”霍华德说。“他在承受着可怕的痛苦。你猜——你猜那会是你的那个疯子朋友吗?”
他说出了我在心里问了自己好几遍的问题。
“可以这么设想,”我说。“如果他真的疯成那样,咱们可得管管了。我真希望我能多叫几个邻居来。”
“为什么没叫啊?”霍华德冲我嚷着。“可能得要十几个人才能把他摁住呢。”他盯着耸立在我们面前的大树,我觉得,他并不是在想亨利韦尔斯的事。
“这就是马林根林地,”我说着,咽了一下口水,好让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平静一下。“林子并不大,”我又傻乎乎地补了一句。
“噢,我的天哪!”从雾里传出一个痛苦不堪的声音。“它们要把我的脑子吃光啦。啊,我的天哪!”
那一刻,我怕极了,我真怕自己会像林子里的那个人一样疯掉。我紧紧抓住了霍华德的胳膊。
“咱们回去吧,”我叫着。“咱们快点回去吧。咱们真是太傻了,到这儿来干什么。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疯狂、痛苦,说不定还有死亡。”
“也许是吧,”霍华德说,“但咱们得继续。”
他的脸遮在滴水的帽沿下,面如土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吧,”我冷冷地说。“咱们继续吧。”
我们慢慢地在林子里走着。树木高高地耸立在我们的上空,浓雾缠绕着它们,把它们连成一片,使它们看上去就像是在跟我们一同前进似的。雾气像飘带似的挂在弯曲的树枝上。飘带,我是这么说的?其实它们更像是蛇——长着毒舌、斜着眼、扭动着身体的蛇。透过旋绕着的雾团,我们能看见带鳞皮的、长着许多树瘤的树干,每个树干都像是一个邪恶的老人扭曲了的身体。只有我的手电投射出的那一小片光帮我们抵抗着它们的邪恶。
我们穿行在巨大的雾团里,每走一段,那尖叫声就会变得更响亮。不久,我们便听见了一些断续的内容,拉长了的哀嚎中交织着歇斯底里的喊叫。“越来越凉了,越来越凉了……它们正在吃光我的脑子,太凉了!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