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霍华德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时,我明白了,树林上空那模糊的、无形的东西并不仅仅是一个影子。
“如果咱们很清晰地看到它,咱们就完蛋了!”他警告我,声音颤抖。“祈祷它不要显形吧!”
它比地球还古老,我想,比所有的信仰都古老。在文明发端之前,人类崇拜地跪伏在它面前。它出现在所有的神话当中。它是远古的象征。也许,在黑暗的过去,成千上万年之前,它曾经要经常地抵御侵略者。我要抗击这个不可一世的神秘的东西。
突然间,我变得出奇地平静。我知道,我几乎没有时间行动,我知道,受到威胁的不止是我们的生命,但我没有畏缩。我镇定地走到引擎那儿,从下面拿出了一些废棉丝。
“霍华德,”我说,“点一根火柴。这是咱们唯一的希望了。你必须马上点一根火柴。”
霍华德不解地盯着我,好像无休止地看了我好久,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火柴!”他声嘶力竭地叫着。“用火柴来温暖咱们可怜的脑子!对,咱们需要一根火柴。”
“相信我!”我恳求着他。“你必须——这是咱们唯一的希望。赶快点一根火柴。”
“我不明白!”霍华德冷静下来了,但他的声音还在发颤。
“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也许能救咱们,”我说。“帮我把这些废棉丝点着。”
他轻轻地点点头。我什么都没跟他说,但我知道,他猜到了我要干什么。他有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敏锐的洞察力。他笨手笨脚地拿出一根火柴,划着了。
“勇敢无畏,”他说。“让它们知道你并不害怕。明明白白地告诉它们。”
当棉丝燃起来的时候,树林上空的轮廓也异常清晰地突现出来。
我把棉丝举到齐肩的高度,飞快地在我面前划动着——从左到右,划着直线。然后,我把它举到前额处,又放低到我的膝盖处。
霍华德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并重复着我的手势。他划了两个十字架,一个划在他的身上,一个是用火把划在了一臂之外的黑暗中。
我把眼睛闭上了一会,但我依然能看见树林上空的轮廓。渐渐地,它的形状变得不再清晰,变得很大,很混沌——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了。我只看见了燃烧的树林和大树投射出的影子。
恐惧已经过去了,但我没有动弹。我像一座石像一样立在那儿,盯着黑漆漆的水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袋里爆炸了似的。我的脑子令人头昏眼花地旋转着,我踉踉跄跄地靠在了围栏上。
要不是霍华德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就该掉到水里了。“咱们得救了!”他高喊着。“咱们胜利了!”
“我真高兴,”我说。但我实在是太累了,根本高兴不起来。我的腿发软,头垂到胸前。世上的一切景象和声音都被仁慈的黑暗淹没了。
二
我进屋的时候,霍华德正在写东西。
“故事进展得怎么样了?”我问。
他一时没有理会我的问题。随后,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他眼窝深陷,苍白的样子令人担忧。
“不怎么样,”他终于开口了。“我不满意。有些问题我一直理解不了。我无法将马林根林地里那种东西的恐怖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
我坐下来,点了一根烟。
“我想让你给我讲讲那个恐怖的东西,”我说。“都三个星期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开口说话。我知道,你有一些事情瞒着我。林地里那个掉在韦尔斯头上的湿乎乎的海绵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咱们在雾里逃命的时候为什么会听见嗡嗡的声音?咱们看见的在树林上空的那个轮廓意味着什么?为什么,看在老天的份上,那恐怖的东西没有像咱们所担心的那样扩散开来?是什么阻止了它?霍华德,你觉得韦尔斯的脑子究竟是怎么了?他的尸体是和农庄一起被烧毁了呢,还是被它带走了?你又如何解释那具在马林根林地里发现的干瘦的、被熏黑了的、头上有个大洞的尸体呢?”(失火两天后,人们在马林根林地里找到了一具尸骨,骨头上还连着几块被烧焦的肉,但天灵盖却不见了。)
霍华德好半天没有说话。他低头坐在那儿,轻抚着他的笔记本,浑身颤抖着。终于,他抬起头来,眼光散乱,嘴唇发白。
“好吧,”他说。“咱们来谈谈那个恐怖的东西。上周我不想提它。它太可怕了,似乎很难用言语来表达它。但是,在我把它写成故事之前,在我能够让我的读者感受到并且看到那可怕的、难以形容的东西之前,我是不得安生的。然而,在我确信我把它搞懂了之前,我又无法把它写出来。
“你问我,掉在韦尔斯头上的湿乎乎的东西是什么。我确信,那就是人的脑子——通过一个洞,或几个洞,从一个人的脑袋里抽出来的人脑的精髓。我确信,它是一点一点、不为人知地把脑子抽出来,然后再进行复原的。我确信,它使用人的脑子是有它自己的目的的——说不定是要从中汲取什么。或者,也说不定它只是想拿来玩玩。那个在马林根林地里被熏黑的、没了天灵盖的尸体吗?那是第一个牺牲品的尸体,一个在林地里迷了路的可怜的家伙的。我甚至怀疑,树木是它的帮手。我觉得它赋予了它们一种神秘的活力。总之,那可怜的家伙丢了他的脑子。那可怕的东西取出了脑子,把玩着,一不小心把它掉了。它把它掉在了韦尔斯的头上。韦尔斯说他看见一个细细长长的、很白的胳膊在找着什么东西。当然,客观上讲,韦尔斯并没有真正看见那胳膊,但那无形无色的可怕的东西已经进到了他的脑子里,用人的思想表现了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