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事都安顿下了吗?”军长奶奶问。
“别的都好说。只是房子……”沈展平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房子?”军长奶奶的眼光突然像焰花一样绚烂了,“你们没有房子?那你们愿意住到我这儿来吗?我有许许多多房子,它们都空在那里……如果是在咱们老家,可以做粮仓,做磨房,做女人们绣花的棚子……搬到我这儿来吧!”
安琪娘暗暗叫苦。沈展平哇沈展平,你这把戏可有点南辕北辙了。她决定火力支援。
“奶奶,单位里正卖房,分期付款,先要交一笔钱。我和展平毕业没几年,看电影、去公园又花费了不少,这都怪我没管好展平。奶奶说得很对,妻贤夫祸少。以后我一定勤俭持家,只是现在这燃眉之急……”安琪娘有意垂下像银杏叶一样浓密的睫毛。她知道自己这时的表情很像小女安琪儿,天真无邪而又孤苦无助,会叫人顿生怜爱。
军长奶奶像老刺猬咕噜咕噜地喘着气说:“安姑娘,多大啦?”
安琪娘清清亮亮地答道:“与展平同岁。”
沈展平叫苦不迭:安琪娘啊安琪娘,叫你直说你就直说,为什么要说谎呢?
安琪娘得意地朝他甩了个眼色:多亏我给你补了窟窿,要不非漏汤!
“老刺猬”扑动花白的头:“安姑娘,到院里去摘串葡萄吃吧,甜。”
安琪娘顺从地出去了。好女人第一要贤惠嘛!
“我看你这个小安,牙帮骨后面还有一张嘴!”军长奶奶很决断地说。
这是一句家乡土话,意即扯谎。沈展平一惊:今天的事要糟!奶奶要是对谁第一眼没了好印象,想扳回来,几乎不可能。
“你看她的脖子,你看她手上的皮肤,这两处是最不禁老的肉了。安姑娘虽极力打扮,但女人可以骗过男人,女人却骗不过女人。她在年龄上骗了你!再有,莫怪奶奶想得多,你到京城来,你妈也是把你托付给我的。这个女人是生养过的!对她的身世,你都摸了底吗?要通过组织,去查她的档案……”军长奶奶的腿坐得重了,她索性脆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对沈展平施以教诲,像一只教小猫腾跃的老猫。
“奶扔的眼睛真是厉害。”沈展平索性破斧沉舟,因势利导,“小安与我一个单位。若说生养过,那是绝没有的。只是在年龄上,她没有骗我,却是骗了奶奶的。她不是与我同岁,而是比我大。”沈展平显出很尴尬的神色。
“大多少?”军长奶奶极关切地问。
“大五岁。”在沈展平今天的回话里,惟有这一句完全真实。
“大就大呗!有什么不可以见人的!”奶奶大不以为然。
六
好极了!一切按照预订方案进行。
沈展平极诚恳而哀切地说:“是的。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她怕奶奶嫌弃她比我年长,而不喜欢她。如若奶奶不愿借钱给我们,就买不起房,只有四处流浪,婚期就会无限期地拖下去。她是女人,拖不起的。又害怕我……”沈展平看了一眼奶奶,奶奶正像发现猎物般炯炯有神地瞄着他。
“你真的不嫌弃她比你大五岁,你真的会一辈子对她好么?”军长奶奶像个神父似的问。
“是的,奶奶。您说过贤惠是女人最好的品德,我正是喜爱她这一点。女人比男人活得更长久,我年纪小些,正好与她白头偕老。我们就同岁啦!”沈展平改成很真挚的模样。
“好吧。看在你去世的爷爷面上,我借给你们这笔钱。”军长奶奶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有浑浊的泪水像树木的汁液一般渗出。
安琪娘正好此时进屋,不知这件事为何又惊扰爷爷的英魂。
步出这座阴郁得化不开的宅院后,安琪娘不安地说:“假如有一天我领着安琪儿散步,被军长奶奶撞见了,怎么办?”
“军长奶奶有极严重的类风湿,一辈子也走不出那座小院了。”沈展平幽幽地说。
“叫你这么一说,我真有拿了死人钱的感觉。”安琪娘紧紧湖绿色的衣衫,“假如过些日子她问起你结婚了没有,你该如何回答?沈展平我告诉你,我先生可说了,这种游戏可以玩一次,但不可有再,更不可有三。我们到此为止。”
“你放心。我绝不仑再裹胁您卷土重来。”
“但你并没有回答我,老太太问起来怎么办呀?挺孤独的一个老人,你不该欺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