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是若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我不知道。玩一个小小的阴谋诡计。”栾德司长调皮地眨眨眼。
五十岁人的调皮,使他的官气遁去。
“为什么?”沈展平不解。
“装聋作哑,一旦上面查问起你的问题时,我好为你说话。听说一楼的那个小伙子,已经把问题反映上去了,说你牟取暴利……”
“随他。”沈展平咬白菜,一股咸水滋进咽喉。
“我之所以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来找你,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司长,而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我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送你两句忠告:无论你多么自恃有理,你必须停止现在的作法。放弃对那2000元额外涨价的要求,收下他退回来的2000元,把认股权还他,再由他自行购买股票。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栾德司长谆谆告诫。
沈展平洗耳恭听,末了说:“不。”
“司长,那2000元我并不是凭空要的。那共计5000元的款项,我筹措得太艰难了!我借了高……”他把“利贷”二字吞了回去,这太丢人了,改成:“我借了高姓朋友的钱。人家原是存的五年期,差几个月就要到期,现在作为活期取出来,利息就差了千元,这是要我补偿的……”
沈展平奇怪自己的谎话怎么来得这么快,扯得这么圆。也许因为并不完全是谎话,起码大前提真实。高利贷确定使他忧心忡忡。为了不动用电娃子汗渍的存折,他也曾向一位同学求缓。人家掏出电子计算器,为他演算了一遍利息遭受的损失,沈展平知趣地退缩了。倘若真成沙上建塔,那他殚精竭虑欠下的人情债、利息和身心所遭受的摧残,区区2000元绝不算过分。
“好了,小沈,我是为你好。不要以为一搞市场经济,旧的规范就没有约束力了。我们是政府的一个部,不是交易所!你玩股票,能挣多少钱?部里的处长可以分到三居室,这套房子值你多少原始股?按说,我不应该把底透给你:部里很快要提拔一批青年干部,你在其中。你聪明,有见解,对吕不离股票一事的处理,也很有分寸感。一句话,你是大有希望的。我估计,假如你不安抚住乔致高,事情就会超出我们所能控制的范围。一旦上面对你有了惟利是图的看法,你将一辈子不得翻身!除非你决然离开这座大楼,到交易所去做穿马褂的经纪人!”
栾德司长何时走的,沈展平不知道。而他是被炊事员恶声叱喝唤醒:“怎么啦哥儿们?还有完没完?几口剩汤值得这么咂摸吗?八成失恋了吧?”
是失恋。原始股之恋。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官场是销蚀一切的王水。甭管多么坚硬的物件,在官场淋漓一遭,就形销骨立。
股份制是多么活跃跳荡鼓噪的精灵,天赋平等,布朗运动……诞生之初,规则即遭阉割……
假如不理他们呢?骆驼队依然前进?
沈展平回到一楼正厅,旋转门忠于职守地自动着,好像一架横睡的风车。
他机械地踏进玻璃门扇。不管你动与不动,门像涡轮片似的搅拌着你,簇拥着你,拨动你向前。
一股寒意像谣言般袭来,变天了,雨加雪。
细小的粉汁被灯火染成黄色,桔汁似的粘稠地滴落着,带来一股冬天的芬芳。
远处有人撑一把鹅黄色的绸伞,在橙色的背景上更加明亮温暖地黄着,好像沙漠中的金属。那是个女人。
“雨雪交加之中,有这种女人等待的男人,是一种幸福。”沈展平漫无边际地想着。
“沈展平,你好能吃啊!就是吃一头牛,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当他经过鹅黄伞时,伞柄一歪,雨滴便霎时粉碎为香雾,安琪娘笑盈盈地对他说。
“我把安琪儿送回家,破天荒地对先生撒了一个谎,就跑回来等你。想不到你是一个饕餮之徒。”安琪娘显得比平日还快活饶舌。
有一种柔弱的女人,却常常想着帮助实际上比她坚强得多的男人,还挺令人感动。
“谢谢你。”沈展平低沉地说。
“有什么可谢的?你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大男孩。”
“不管你说什么话,不管你做什么事,你在这个时候来看我,我就会永远记得这个雨夹雪的晚上。”
雪的成分渐渐多起来。霰珠落在伸在伞外的臂上,被体温暖成水,便有了沁骨的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