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哥,莫走哇!吃了再走。”电娃子支上锅,开始煮面。用手晃晃装酱的玻璃瓶,又举到齐眉处看了看,“教授人挺厚道,酱里肉丁不少,比个体户家给吃得还好。”
“电娃子,好好刷房,别糊弄他。教授不容易。”沈展平最后叮咛。
十
今天是交股票款的最后截止期。
假如小偷得知这个信息,是可以有所作为的。部里的职员们捂着自己的上衣兜、屁股袋,女士们把玲珑的蛇皮包捂在小肚子处,好像那些部位负了致命的伤,正在汩汩出血。
这都是人们的血汗钱。国家机关名气大,牌子硬,说起来好听。但除了底下部门的进贡外,其它进项就很有限的。作钦差大臣到下面厂矿视察时可以耀武扬威,回来后又回归到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一次,是大家从肋条串上取下的钱啊!
安琪娘行云流水般地走过来,与沈展平相视一笑。既然彼此共同享有一个秘密,关系就不比往常。
“我们安琪儿……”
沈展平打断她:“别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把钱掖在哪,却看不出你。”
“我的钱昨天就交了。我家先生说了,迟痛不如早痛。可是,我也看不出你的万贯家财藏在何处?”
“我是有多少钱也不会露相的人。”沈展平安安静静地说。钱已交割,剩下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等待原始股上市后攀升到美妙的高度。
“栾司长找你。”安琪娘通知他,并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栾司长的办公室高贵而简洁。简洁并不总同朴素为伴。高贵的简洁,更有一种威慑力。
栾德司长说:“坐。”
沈展平有些窘迫,觉得自己的西服散发出一股白灰油漆味。
真应该再买一套西服。
等着股票的红息吧。
身份证已经交验,号码已经登记在簿,股票正在发放过程中,沈展平现在实际上已是遥远南国一座五星级酒店的享有6000原始股的股东了。6000股究竟意味着什么?那座豪华饭店的一架电动窗帘、一个席梦思床垫或是卫生问的一套洁具的所有权,也就属于你了。这些物件在今后的岁月里挣了钱,将去那些法律上规定的不属于你的以外,也都属于你了。假如那家酒店终于团种种天灾人祸而坍塌,你就也只能分到这些残骸所能换回的极少量的钱,甚至一无所有。
“小伙子,明天我要讲课,讲讲股票和股份制。在部机关扫扫股盲。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栾德司长隔着巨大的写字台问沈展平。
墨绿色的台毡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峡,沈展平像孤悬海外的小岛。
他与司长之间还隔着处长。处长们好像层层叠叠的山脉。官场里最腻味最反感的是越级上诉。你是一个低级职员,你前面有许多级台阶。不是那种像繁华闹市区的绸布庄,很高很陡的木梯,迅速地把你举到能俯瞰平房屋脊的
司长隔着处长、业务主管、业务主办这许多丘陵征询他的意见,应该使一般的小职员受宠若惊,但沈展平很镇定,甚至有点隐隐的忧郁——债务的阴影笼罩着他的思绪。
栾司长虽然享有部里的兰德之称,沈展平并不怵。他知道若是讲计谋策略讲社交公关讲处世为人,自己尚处在初级阶段,但若讲学问,他胸有成竹。司长再雄辩,未必比硕士论文答辩席上的教授们更刁钻古怪。你问一个樵夫怎样吃西餐,他可能手足无措,若是问如何打柴,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股份制现在是社会上的热点,海外舆论甚至把这看作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寒暑表。对这个新事物,或者说是旧事物,或者说是老瓶装新酒,总之它横刀立马摆在我们面前了,你怎么着?这几天,我听说你在大量收购股票,我很想知道一下你的想法。”栾德司长很亲切地问。
沈展平的眉头,像被人针刺了眼睛保健操的“攒竹”穴,轻微地跳荡了一下。听说安琪娘同栾德司长私交很好,经常有热线往来,看来属实。他并不像地下党那样秘密活动,但也不愿大张旗鼓路人皆知。既然司长查问起来,不论对方何种动机,他都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司长,首先允许我订正您的一个术语——我并没有大量收购股票。迄今为止,只购买了区区6000股。我并不是缺乏大量收购的勇气和魄力,而是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噢?你对金鸟公司的股票这样看好吗?作为那个公司的顾问之一,我是很高兴的。也许将来召开股东大会董事大会的时候,我们会以另外一种身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