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2000原始股,都不要。”吕不离口齿清晰若中央电视台的播音员。他如期地看到了女孩的惊愕。
“那么,假如我说,我要了您名下的那份股票,您,不会不同意吧?”沈展平舔了一下嘴唇。顷刻之间,他的嘴唇像住了上甘岭似的爆皮。
“可以嘛!我全送给你。”吕不离粲然一笑。
“君子一言,覆水难收。”沈展平施展出置人于死地的果决,“您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这毕竟是一件大事,您在出让一份可能带来好运的权利。我劝您三思而后行,而且这不单关系到您,还关系到您全家的经济利益。回去问问夫人吧,再把结果通知我。在这种事上,女人的感觉往往比男人更精确,比如在香港,玩股票的多是退休的老阿婆。”
沈展平设身处地为吕不离着想,同时也是为自己着想,他不愿劳而无功。瞎忙活一场实际上大前提根本就没确定。凡事设想得越周全,越光明正大,它的可靠程度就越高。倘若这是一个玩笑,就尽快结束它。
“小伙子,我的女儿今年已经上大二了。虽然我不好说我们已经算隔辈人了,但我不会在这种事上糊弄你。小伙子,准备你的钱吧,一共要6000块,这不是闹着玩的,且要张罗一阵子呢!”吕不离突然感到一种轻松,自得知要购买股票时,就有一种湿布似的压抑裹紧胸肋,在硬币坠落国徽面呈上的片刻,他曾享受过这种松快,但像羽毛似的一闪而过。这一次,扎实地放松了。
“老吕,假如有一天,您让给我的这一份原始股,变成了3万甚至30万,您也不后悔吗?”沈展平的双眼灼灼发光,愈逼近目标他愈冷漠。
“不会。大丈夫做事,说一不二,况且你我还是国家干部,怎会干出出尔反尔的事情?我倒要善意地提醒你一句:假如有一天,这3000元的股票变成了300或者30,或者干脆就成了零蛋,废纸一张,你可不要后悔!我不买,并不一定非要你买,又不像前些年买国库券。”吕不离很正规地将券读作“劝”,而不像潦草的人们读作“国库捐”,“要同觉悟问题挂钩。这一次是姜太公钓鱼……”
两个男子汉目光对峙着,都坦荡而坚决。在同一个时间突然都莞尔一笑,并异口同声:“我不后悔。”
那个女孩下车了。
五
安琪娘如约出现,沈展平倒吸一口凉气。
她化了淡妆,穿一套湖绿色的套裙。湖绿色是女人的陷饼,没有极高雅的仪容,驾驭不了这种危险的色泽,极易显出乡气。
安琪娘是个好驭手,湖绿色拜倒在她袅娜的身姿面前,把她映衬得生机勃勃。
幸好幸好!岁月之河流淌的痕迹是任何人工雕凿也粉饰不了的。无论安琪娘微笑时显得多么纯真,极细碎的皱纹仍旧像爬山虎的触须依稀可见。
不用戴老花镜,也能看得见,沈展平劝慰自己。
军队干休所。
一座座水泥小搂,像一座座森林深处的古堡。沈展平不愿意到这里来。这里活着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到处充溢着静谧的死亡的气息,像一湾没有活水补充的深潭。无论怎样幽绿,水还是无可遏制地一点一滴地蒸腾了泄漏了,消失在岁月的傍晚。
为了埋下伏笔,沈展平已来过一次。
衰草萋萋。厚厚的黄叶像金属碎片簇拥着庭院,有几串晚熟的葡萄悬在架上没有人摘,已经风干成紫黑色的葡萄干,好像一种莫名其妙的花。
安琪娘突然怯怯地,有了当姑娘时的那种感觉。不知这蜷缩于水泥构件中的老太婆,将如何相看自己。
她不由自主偎近了沈展平。沈展平却丝毫没有接触异性时的悸动。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姑娘啊?好。好。”军长奶奶盘腿坐在沙发上,点着她花白的头颅,好像一只老而弥坚的刺猬。
“是的。奶奶。”沈展平恭恭敬敬地回答。
“这就对啦!快30岁的人啦,总挑挑拣拣,又要挑长相,又要挑学历,还要挑家庭,还要挑贤惠……哪一条都是不错的,但要合在一处,都全,哪那么可丁可卯?不容易,不容易哇!依我看,第一是贤惠,后面的几条可按个人喜好排徘队,但都不如一个女人贤惠那么重要………”
安琪娘文文静静地聆听着,心想军长奶奶应该称军政委更合适。沈展平对她的指示是:基本上不要主动说话。问到什么说什么,除了已婚外,余下的皆可径直说。
军长奶奶伸直一条腿,轻轻捶着。安琪娘突发奇想:在沙发里安上远红外设施,就更像一盘土炕了。不知可否申请个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