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对文字语言方面的知识,对文章的取舍、剪裁、简练、通达,等等要领,还是懂得的,他的思路也活泼,手头也来得。
中国人读书办法很多,花招也不少。到了明朝,随着选家的兴起,在历代学者的注疏、正义、详解、集释之外,又发明了评点。先是用于时文墨卷,后来及于戏曲小说。评点简直成了读书人的一种学问,一种享受,一种癖好。因此金圣叹的别具风格的批点一出来,就成为这一方面的宠儿。
要说金圣叹在这些小聪明,小玩意,小技巧之外,还有什么更大更多的东西,也不可能。他没有什么进步的博大的思想,他的局限性很大,他所有的,只是当时士子的思想,或者说是不太得意的士子的思想。他更没有抗清复明的或同情李自成、张献忠的思想,他把这两个人视为流寇,深恶痛绝,他的被杀头,原来是个冤案。
清顺治十八年,皇帝晏驾,哀诏传到了姑苏,那里的官僚们举行“哭临”。一群秀才为了驱逐一个征粮苛毒的县官,在文庙集众“哭庙”。当地巡抚以为是抗粮,是聚众闹事,震惊了先帝之灵,上疏朝廷,文致其罪,酿成大狱。十几名士子弃市,财产籍没,家属充军。
金圣叹并不是第一次被捕的,是后来牵连进去的,所以有“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之语。当他初被逮至公堂时,“夹两夹,杖三十,圣叹口呼先帝,大人怒曰:上初即位,何得更呼先帝,以诅皇躬耶?
掌二十,下之狱。”这时康熙皇帝已经继位了。这很像“文化大革命”时,出于好心,高呼万岁,却不慎把名字喊错了一样,立时定为“现行反革命”。
以上史实、引文,都见于《哭庙纪略》这本小书。
老实说,金圣叹有些批语,是很有味道的,真可为读者助兴。例如《水浒传》林冲火并那一段,他批道:“不是威胁,不是势利,不是小恩小惠,写出英雄泰山岩岩之象。”就对人很有启发。
读古书,没有注读不懂,但必须是学者的注,否则不如白文。面壁十年,白文在案,潜心默记,直至彻悟,终身不忘。自然不失为读书之一法,就是太苦了些。
至于读小说曲本,批注之有无,无关宏旨,自己领会最好。不过像金圣叹这样的批点,还是可以保留。能做这种“学问”的人,恐怕越来越少了。
1985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