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蓬门未识绮罗香”的女孩子,现在可开眼界了。一匹匹水滑水滑的纱罗绸缎,一叠叠上等衣服裙带,各式各样的首饰,梳妆器皿……真是花花绿绿,五光十色,应有尽有,叫姑娘们不知看哪件好,瞅那件美了!
粗胖的巧儿姑娘叫道:“真不知财主家男羔子女娘们要穿什么好,就是一天换一件衣裳,一辈子也换不完啊!你说呢,玉珊?”
“这还算多?赶上皇帝差远啦!”秀丽的玉珊自充渊博地回答,“你没去冯家集瞧瞧冯大全的,那才算大地主哩!光衣裳一件挨一件地摆,摆了三里路!财主羔子会祸害东西着哪,你没听说,蒋介石的老婆子宋美龄,还用牛奶洗澡。”“她洗过的牛奶,”一位姑娘尖着嗓子接过话头,“狗腿子喝着,还连说好香、好香。”
“哈哈哈!”一片欢笑声。
玉珊拭着笑出的泪水,拉一把正在埋头理衣服的姑娘,问:“淑娴姐,你怎么不笑呀?”
那被拉的叫淑娴的姑娘个子不高,身段挺丰满。她抬起头,有几颗小雀斑的圆脸上泛着红晕,微微笑着说:“我这不是在笑吗?”
玉珊俏皮地眨眨眼睛:“笑了?俺怎么没看见?”
“非笑给你看不可吗?”淑娴理了把拂在额前的发缕。“青妇队长,你的眼又大又亮,看见她笑了吗?”玉珊转向旁边的春玲。
春玲伸展着一件红缎子棉袄,瞟淑娴一眼,带笑道:“千金难买美人笑。你们没听说,古时候有个皇娘娘,要皇帝撕绸子她才笑。”
“嗳呀呀,这混帐东西,真是个妖精!”巧儿气恨地骂起来了。
淑娴指着春玲,假生气地嗔道:“你个小玲子,怎么把俺比成皇帝婆子啦,真糟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春玲淘气地闪着水灵灵的黑亮眼睛,“我是说,淑娴姐的笑也不容易出来,可是叫她笑也不难。”“也得撕绸子?”玉珊接上问。
“不,撕东西她要心疼哭啦!”春玲含蓄地说,“她是要碰到那个人才笑。”
“你瞎说什么,春玲!”淑娴满脸绯红,含羞地瞅她一眼。
见春玲又要开口,淑娴沉不住气了,动手要打。
春玲闪身躲避,一转眼,只见大门口黄光一现,立时看清走进门的那穿着军装的人。她大声叫道:“水山哥,民兵队长!快点呀,有人打人啦!”
淑娴心一抖,目光含混地在江水山脸上凝注一霎,急忙低下头,两手慌乱地在桌面上动着。
江水山走过来,正色问道:“谁打人?”
姑娘们只是笑,不答话。
“笑什么?”他迷惑地提高了声音。
春玲用力忍住笑,说:“没有事,我和你闹着玩哩!”江水山挥了一下手,严肃地教训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工夫开玩笑!到时布置不好展览会,你们可要负责任。”“俺们保证布置好!”姑娘们齐声回答。
淑娴的手在桌面上动着,眼睛却不惹人注意地看江水山。她见他被蒋子金砍伤的前额,还是春玲当场撕下的蓝褂子内襟草草包的,心里一阵刺痛:“伤那末深,痛啊!……”她掏出衣襟里的白手绢,刚想凑上前,可是一见这末些人,就停住了。
江水山刚要转身,春玲忽然叫道:“水山哥!等等。”她也注意到他的前额,忙着找东西重新给他包扎。淑娴迅速地把手绢塞进她手里。春玲看淑娴一眼,去赶江水山。淑娴望着春玲站在江水山身前,跷起脚跟给他包扎前额,心里嫉羡地说:“我能象春玲这样对他多好啊!我为什么不能?春玲为什么能?我……”她不敢再想下去,瞅着江水山头上亮着自己的白手绢,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笑纹。玉珊瞅着淑娴拍手叫道:“青妇队长的话真灵,淑娴姐笑了!”
江水山瞪了一眼大笑的姑娘们:“只知道笑,快工作吧!”说完右手一挥,大步向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