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病了?”皮发红纳闷地问。
“我一说翠竹姑姑在给你剃头,她就说病犯了。”
翠竹苦苦地笑笑,说:“皮主任,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你顺便来给她瞧瞧,万一真的病了呢?马上就要过年了。”皮发红对翠竹说完,转头对我说,“你跟我回家,在这里闹腾什么。”皮发红也顺便对那些孩子说,“你们这些兔崽子,也都回家去吧,回家帮助爹娘干点活儿。如果你们把这堵墙挤倒,我就罚你们的爹,大年初一来打墙。”
四
我跟随着皮发红和翠竹进了家门。娘两手沾着面粉出来,对着父亲发牢骚:“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皮发红不高兴地说,“大队里工作忙,我能不管吗?”
“忙什么?我看你是瞎折腾,家堂轴子,也是随便烧的?”娘嘟哝着,“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咒你呢,你就等着报应吧!”
“这是公社革委会的指示,不是我的发明。”
“你听到风就下雨。”娘说,“谁家没有祖先?只有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隙里蹦出来的,其他的人,都是爹娘生养。”
“你就甭给我‘大家雀操鸽子,瞎唧喳了’。”皮发红不耐烦地说,“天下大事,不是你们娘儿们能够理解的。”
“烧了家堂轴子,挂什么?”娘不依不饶地说。
皮发红将腋下夹着的宝像展开,说:“看看,我把毛主席请回来了。”
我看到,各家缴纳家堂轴子时换取的毛主席像,都是一个留着大背头的标准像,但皮发红展开的宝像,却是毛主席去安源时的形象。那时候毛主席很年轻,穿着长袍,留着大分头,肩上背着一个包袱,手中提着一把油纸伞。
“怎么样?”皮发红得意地炫耀着。
“这个毛主席很漂亮。”我说。
“不能这样说毛主席。”皮发红说。
“主任,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去了。”翠竹说。
“你不是病了吗?”皮发红问我母亲。
我母亲不高兴地说:“你咒我干什么?谁告诉你我病了?”
“皮钱告诉我你病了,这不,我把翠竹都搬来了,给你看病。”皮发红说。
“我没有病,”我娘说,“我看你才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我看你是神经病,”皮发红说,“翠竹,你也回家收拾收拾吧。”
皮发红说话时,翠竹已经走到大门口。我娘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但很清楚地说:“革命革命,上边不要脸,下边不要腚!”
皮发红脸色发青,怒冲冲地说:“王桂花,你说话要小心呢!”
“我不小心你能怎么样?”我娘毫不软弱地说,“才当了几天主任,就腚沟里插扫帚——扎煞起来啦!这个折腾法,我看你是兔子尾巴——长不了。我先把这个小话放在这里搁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好男不跟女斗,没空跟你啰嗦,”皮发红说,“皮钱,过来,咱们挂像!”
“怎么挂?”我问。
“早准备好了。”皮发红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图钉,得意地说,“用这个,按上就是。”
皮发红站在一条摇摇晃晃的凳子上,往桌子后边的墙壁上,按毛主席的画像。
我说:“爹,您可要站稳立场,掉下来,可就麻烦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过年的话呢?”皮发红说。
“过年也是四旧,应该革了‘年’的命!”我说。
“哎呀,儿子,真是不可小看了你!”皮发红惊讶地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公社革委没有指示,今年这个‘年’,咱们还是过吧。”
皮发红用四个图钉,把毛主席的宝像钉在了墙上。然后,他和我一起,从炕头上,把娘做好了的八个供碗,摆放在桌子上。摆筷子时,我说:“爹,只有毛主席一个人,摆那么多筷子干什么?”
“毛主席一家为革命牺牲了六个亲人,他们都要来吃呢。”皮发红说。
“烧家堂轴子时,你不是说人死了没有灵魂吗?没有灵魂,他们怎么能来吃?”
“毛主席家的人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