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都是朝廷的心膂股肱、宰执重臣,他们紧跟在亲王,郡王,驸马都尉后面,亦步亦趋。他们是伐辽战争的首创发明人、具体执行人或者是热心的赞助者。在刚才举行的大典中,他们陪侍官家,担任重要的配角,并且尽量表现出在那种场合中所必须的虔诚、忠恳的表情。不过说句实话,他们之间没有哪个认真关心这场行将爆发的战争,仔细地为它妥筹必胜之策,反之,因为从昨夜斋宿以来,一点荤腥没有进口,再加上今天大半天的繁文缛节,要他们不断地跪起爬倒,把他们弄得精疲力尽,引起无限腹诽。现在他们急于要想摆脱官家,从这个大队伍中分散回家去,饱餐一顿,充分休息一回。先解决了生理上的饥渴,然后各人分头去干各人最关心和最喜欢的事情。
公相、鲁国公、太师蔡京并不像他的调侃者想象的那样“安居朝端”。在朝廷中,他的地位是极不巩固的,他的心情也是非常不安的,他是伐辽战争的创始者,但是这个发明权和主持权现在已被转移到太宰王黼和儿子蔡攸手中去了。不但如此,连得他的宰相的地位也被优礼致仕掉,他现在只是一个过时的公相。不管他的涵养功夫多么高明,事情涉及到利害攸关,决不能契然置之。他朝思夕想卷土重来之计。刚才行大礼时,已经甩个令子暗示哼哈两将,约他两个晚上进府来密叙。不管怎样,这两颗算盘子,总还可以拔在自己算盘上的罢!
但他显然是个过时人物了,形势的发展比他估计的还要严重得多。
余深早已从表面上的父党转变为事实上的子党。公相的许多机密都被他双手捧给蔡攸,当作进身见信之礼,儿子反过来把它们当作矢石放在弩机上发射,用来攻击父亲。这就是在一场父子交锋中父亲一方面节节败退的主要原因。现在公相不是泛泛地约他到相府去赏灯,这里分明又有一笔人情可送,怕只怕薛肇明走到他的前头去。他俩有二十年相知之雅,他深知薛肇明是个极端派,不论向哪个方向走,他总喜欢抢在别人前头。
可是这次薛昂却是落后了。尽管他多次向蔡攸暗送秋波,可是截至此时,人家还没有要收容他的明白表示。细细推敲其中的原因,绝非他本人之过,完全要怪自己的老婆不争气。一想到她,他就不禁火冒三丈。
原来有一天,公相举行私宴,他老婆在相府的内眷中间,大出其丑。她竟然像个大傻瓜似地,口口声声称呼那些在象池中演习朝仪的大白象为“大鼻驴”,象驴不辨,其愚莫及,从此落下了话柄,受尽蔡攸兄弟的奚落。他们甚至当面称他为“大鼻叔”,称他老婆为“大鼻婶”。这可真正冤枉了他,其实他薛肇明的鼻官虽然号称特别灵敏,他的鼻子决不比蔡氏兄弟大多少。受到奚落,还是小事,他倒也有唾面自干的雅量,无如人家因为瞧不起他老婆,连带也看轻了他,竟然把他摒除在子党的大门以外,这就关系到他一生的出处大节。此刻他又看到六匹大象前导,不禁触景生情,在心里咒骂这个娼妇,这个“无心之慧”④的晦气星,叫他丢尽颜面,分明已犯七出之条,非得把她休了,才出得他胸中一口无穷之气。
李邦彦和张邦昌都是刚升擢不久的大僚,初度尝到执政的甜头,心里飘飘然。他们受到蔡氏父子双重的恩惠,既看到儿子目前的炙手可热,也考虑到老子尚有一定的势力,一时不便也不急于要完全摆脱他。只要有人出价,哪管来的是老子或儿子,一律都是他们的再生爹娘、衣食父母,一概受到他们的顶礼膜拜。不过他们也懂得善价而沽,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二人,一个做到卖国首相,另一个竟然爬到傀儡皇帝,证明他们都能恪遵信条,坚守不渝,不愧为这个集团的后起之秀、杰出人才。
高俅的脸上火辣辣的,真像被人掴了耳光。“刘锜呀刘锜,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野杂种?”几天来他的头脑中一直无法摆脱这个苦恼的想法,“俺高某一向对你不薄,礼貌有加。不想你思将仇报,反而在官家面前烧了一把野火,夺了俺的阁子,这阁子俺花了钱早已预订的,怎可为你所夺?这一箭之仇,权且寄下,将来好歹要给你颜色看看,到那时,休说俺高某睚眦必报,容不得人。”
将来的帐,有机会再算,现实的好处,却断断不可放过手。他虽然热栽了个小小筋斗,老交情还是有的。他把自己侄儿的一分脚色手本⑤悄悄地塞给王黼,要求在前线转运司机关里谋个美差。同时又邀请王黼去参加他在十八夜晚举行的“饯灯”盛会,王黼犹豫一会,接受了手本,却拒绝赴宴,暗示这个逐鹿大有人在的肥缺不能那么贱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