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许多原因可以猜度。总而言之,这些猜度,都使她十分心烦。她一面躺在垫得高高的枕头上胡思乱想,一面警觉地倾听着在那扇通往外面甬道的暗门上有什么动静。这一个漫漫长夜似乎都在倾听和期待,烦恼和惋惜中度过的。想起明天的亲征,当然使她兴奋,她也怕今晚没有睡好、睡够,明儿抠了眼睛,上起阵来失魂落魄地没有精神。可又怕他万一半夜里启门而入,她睡着了,岂不扫他的兴,想睡又不敢睡去。这样翻腾了半夜。毕竟白天的劳累和中年的渴睡使她多少有了一点朦胧之意,最后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得有多深,也不知道睡着了有多久,忽然有一点声音把她惊醒了。这声音是那么轻微,还远在暗门之外,但是她凭着情人特有的敏感,只消听见钥匙孔里最初的转动声,就明确无误地判断出这一定是他使她出其不意地前来赴约了。
她兴奋得心儿乱跳。在兴奋的同时,又不免在心里暗暗地谴责道:
“这孩子啊!过了大半夜才来伺候咱,这早晚不是太晚了吗,倘使他跑来伺候咱统军出征,又来得太早了。这痴孩子好生不明事理。”
她多次在自己心里谴责他不明事理,可是没有意识到正是这些不明事理的地方,才引逗得她如此喜爱这个“孩子”的。这时她的头脑中又闪过一种可喜的想法:
“莫不是那孩子机伶,想趁这出征前的一会儿时刻跑来与咱温存一刻。这个小精灵鬼好不机伶,来得不早也不晚。”
听到他的不想掩盖的脚步声已经径直地走到她的床沿,她仍然闭上眼睛,却轻轻地唤了一声“道生儿!”这是她动员了全身的女性的力量,集中了一夜的哀怨发出来的最温柔、最旖旎的一声叫唤。在这一声叫唤中完全排除了女皇帝的尊严,却含有如此多的热量。热得足够把她亲手铸成的那只大“错”熔化成为液体。她在黑暗中微微抬起头来,准备迎接他的一霎温存。
奇怪的,他竟然没有被这一声叫唤所打动,他没有按照她的愿望,或者说他没有听从她那一声温柔的口令像往常一样弯下身子来在她眼皮上、面颊上温存。反而顺手褪去珠衣,使得密室内重新放射出在这个时候她最不需要的光明。
这使她多少有点扫兴。
她慢启星眸,发现他已经全身披挂,做好一个上阵的战士的准备。她的第一个想法还是体贴地原谅他:“他胄甲在身,怪不得弯不下身子来和咱亲近了。”这个想法使她得到一点安慰。然后她又奇怪地发现他完全失去平日从容安闲的态度,动作慌乱,表情紧张,一开口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陛下……陛下快穿好衣服起来,大事不妙。”
“何事惊慌?”她还没有脱离绮思遐想的温柔乡,仍然从容不迫地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臂来,捞一件衷衣,慢慢地穿上了,爱怜地说道,“天坍下来,有你主子顶着呢!道生儿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陛下……大事不妙。郭药师勾引杨可世大军十万名,偷袭本京,已于半夜时分,夺得迎春门入城。刻下正在外城搜杀奚、契丹,顷刻就要杀进王城来了。”李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显然他已无法控制自己惊慌的情绪。
这个惊人的消息,才像惊雷一般震动了她,驱散了一切胡思乱想。她敏捷地掀开被子,翻身而起,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吩咐道:
“道生儿快出去传咱的令旨,严闭王城城门,调集城内甲士,准备死守,与杨可世一决雌雄。”
李奭口头答应了,脚下却没有移动。
“卿如何不出去传旨?”她有点奇怪地问。
“想这杨可世乃万人之敌,如今已杀入外城,如何小觑得他?臣伺候陛下穿好衣服再说。”
“卿快去外间把咱的那套铠甲取来,待咱披挂了,亲自上城去拒敌。”
他还是没有服从命令,匆匆忙忙地帮她穿好衣服,顺手找一件貂裘,给她披上说:
“陛下不用披挂了。外面天冷。保重身体要紧,臣誓死保得陛下出宫去。”
“卿叫咱这样穿着了出宫,待往哪里去?”这件貂裘是集了好多只貂鼠腋部的皮拼成的,价值不资,但是形制简单,只能作为寝内便服之用。皇后这时发髻[jì]不整,衣服零乱,披了这件貂裘,显然是既不能朝见大臣们商量守御之计,也不能上城去亲自督战的。她掀去貂裘,又一次发令道:
“道生,你快出去拿了衣甲来,待咱披挂,咱不要这件。”
“陛下要穿什么衣服,只怕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陛下的意思了。”
“道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的反应并不迟钝,她的口气本来已经从温柔变到怀疑,现在又从怀疑一变而为相当的严厉。
皇后一严厉,李奭的口气不由得又软下来,他转弯抹角地道出了自己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