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在政治上是现实主义者,根据比较现实的考虑,是有条件地归附宋朝,就是仅仅在名义上而不是在实际上的投降,就是投降以后作为宋朝的一个“附庸”,仍旧统治着这片土地,保持相对的独立性。她认为手里仍然据有十万大兵,这是她可以与宋使讨价还价的本钱。她的真正目的是想缓和辽、宋之间的矛盾,把宋朝推上直接与金朝对立的第一线,将来的事走着瞧。
萧皇后这个想法曾暗示过她哥哥、拥有军事统帅权的四军大王萧干和汉儿官僚中有着举足轻重之势的首相李处温,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政局稳定的时候,下面的眼睛都望着上面,上面一句话说了算数,政局阢陧的时候,上面要多看看下面,下面的意见也就多起来了。现在萧皇后眼望着他们两个,他们都没有明白表态。萧皇后深知她的哥哥在政见上很大程度受到他部属耶律大石的影响,要说服哥哥,首先就要说服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个顽固的抗战派,要说服他降宋是根本不可能的。李处温则处在一个微妙的地位上,萧皇后的决策虽然对他有利,而他因种种顾虑,未便明白表态。
既然这文武两个大员尚未对她的建议作出积极明显的反应,现实主义的萧皇后也只好暂缓提出自己的主张,看看风头再说。
辽政府出了难题给三个接伴官员做。他们接到的指示是不明确的、模棱两可的。他们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揣摩皇后和大臣们的心思,相机行事。
只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必须迅速探听出宋使此来的真实意图——真像表面上所说的“谕降”那样严峻呢,或者还有什么空子可钻,外快可捞?必须摸到宋使的底。才能作出相应的对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当天下午,他们就跑到马扩落脚馆宿的净垢寺来作第一次的正式拜会。
经过一番外交上的寒喧后,接伴正使姚璠就动问道:
“贵使在戎务倥偬中,忽然驾惠敝处,不知有何教谕?”
“马某受命前来劝谕贵朝君臣降附我朝,携带得童宣抚使的亲笔谕降书一件,受嘱要面递给国王殿下,就请殿帅把此意转达国王。”
降附这个字眼显然十分严厉,即使加上劝谕,也不见得缓和一点。再则,耶律淳已被辽廷大臣拥立为皇帝,马扩站在宋朝使节的立场上,只承认他在天祚帝时受封的秦、晋国王,而不承认他是皇帝。国王殿下这个称呼也引起接伴人员的愤慨。
“马宣赞这话说得有欠斟酌了。”萧夔第一个沉不住气,当时就悻悻作色道,“南朝号称礼义之邦,与敝邦兄弟相称,交好已逾百年。今贵朝乘人之危,辄先渝盟用兵。宣赞又以非礼之言相加。请同贵朝师出是否有名?这‘谕降’的话,在道义上可说得过去?”
“萧枢旨要讲道义,责问敞朝是否师出有名?”马扩听了萧夔的发作,不动声色,反过来问,“俺马某也有一句话请教。”
“岂敢!请问。”萧夔摆出一副天坍下来也顶得住的架势,大模大样地说。
“请问,”马扩用手指指房间,“俺在此耽搁休憩、与众位坐地说话的净垢寺,归谁家管领?”
“这还待问?”萧夔哈哈答道,“这个净垢寺不归我家燕京析津府管领,难道归你家开封府管领不成!”
“请问,”马扩又停顿了一下,“这燕京析津府又归谁家管领?”
“宣赞同得蹊跷,燕京析津府乃我大辽之首府。”萧夔有点急躁起来,“不归我大辽管领,又归谁管领?”
“好了!”马扩指着窗外一块有贔屃负着的隆碑说,“萧枢旨且请读读这块碑上刻着的几个大字是什么?”
萧夔不识得马扩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一阵狐疑,瞥眼看看窗外的这块隆碑,又看看姚璠与张瑴两个有些坐立不安。忽然打定主意,满不在乎地呵呵大笑起来。
“马宣赞休得欺俺老迈,俺虽然上了年纪,却是精神矍铄,老眼无花。这斗大的‘净垢禅寺’四个字,还看不清楚?”
“这四个大字萧枢旨看清楚了,”马扩在一旁鼓励道,“旁边的款识,字形较小,萧枢旨可还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