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希望能碰到一次狐狸炼丹,也好开开眼,姑说绝对不可能了,现如今人太多了,鼻子里眼里都是人,人多地面窄,人多心眼黑,山猫野兽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到哪里去炼丹!
门嘎吱一声响,进来的是女护士,她提着两只热水瓶,热水瓶塞儿咝咝地叫。她什么时候出去打开水我不知道,我光顾了听姑讲炼丹了。姑说:小安,这就是我那个当电影导演的侄子。安护士说:我早就认出来了。安护士用蜕皮的手端一杯水给我,我伸手接水时,礼貌地看着她,她说:我看过您的电影。您喜欢用慢镜头。姑说:你不是选演员吗?看看小安怎么样?我说,我要带走她,谁帮你接生?姑说:我一个人干,扶植年轻一代嘛。
大家笑了一阵。安护士又给我妻子倒了一杯水。产妇的婆婆从产房里冲出来,气喘吁吁地说:露头了……露头了……姑说:你就在外边等着吧,产房里地方小,转不开人。产妇的婆婆诺诺连声。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娘们,留着二刀毛。一张大脸红扑扑的,气色好得如刚上市的小萝卜。安护士对我嫣然一笑,说:老师,您坐着。她叫我老师,我看到妻子脸上抽搐。安护士的脸嫩得像毛桃,眼睛开了一些,双唇极富感情,红润得像熟樱桃。
妻子戳我一下,说:她爸爸!
我打了一个惊悸,听到墙角上一声爆响,见那个绿花格子铁皮热水瓶下渗出水来,水银色破瓶胆嚓嚓响着,碎在地上……
四
我坐在窗户下安护士的办公桌前,斜看着那扇上半截乳白下半截乌黑的门。妻子坐在姑那张办公桌前,两张桌子连在一起,妻子也就与我对面而坐。她的目光从我脸上飞向墙壁,飞向天花板,又从天花板滑到墙壁、滑到我脸上。她的胳膊肘撑在黑漆剥落的桌面上,两只大手玩弄着一支蘸水笔,蓝墨水染绿了她七八个指头肚子。产妇的婆婆坐在一张小方凳上,面对着产房门口。她不停地扭动身体,凳子在她臀下吱吱叫着,她脸上的焦虑像一点即着的煤油。产房里悄然无声,器械打在搪瓷上的声音极其响亮,我感到寒冷从心里往外扩散,那扇乌黑乳白的门阴森森地闭着。门里突然飞出一声惨叫,又一声惨叫,我的毛孔陡然关闭,屁股微微离开凳子。
我飞快地点燃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