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员们三三两两地往铁钟这边聚合了,有剔着牙花子的,有咀嚼着嘴的。都看到了狗,惊奇地问:
“咦,狗,吃了迷药啦?怎么一大清早就在这儿转圈圈?”
狗想说话,但咋用劲也张不开嘴。
有一个人走上去,看看他的头,说:
“怎么弄了这么个大血包?撞到墙上了吗?”
那人心很慈,从街上抓一把浮土,按在狗头的伤口上,用手揉揉,揉得狗龇牙咧嘴,嗷嗷叫。街心土,治百病,真灵。狗叫了一阵,头不晕了,天地不旋转了,眼睛管事了,看东西清楚了。
那人问狗:
“你怎么弄的?”
狗光龇牙不说话。
社员们都来了。队长也来了。狗看到队长头上沾了一些麦秸草,憋不住笑了。他的笑怪模怪样,惹得众人齐乐,有人说:
“瞧那个膘子样!”
帮狗治伤那人道:
“真好皮实孩子,头弄成那样,还笑。”
队长醒酒了,舌头活了,但腿下还有点不利索,吐一口,说:
“狗,笑什么?”
狗严肃起来:
“昨儿个,沈宾让我点火烧死你。”
队长脸色变了,厉声问:
“你说什么?”
狗突然想起沈宾的话,伸伸舌头,不吱声了。
队长又点着张三李四的名字派完活,转身就走。狗看到周五弓着个残腰,正在帮饲养员往外拉牛,便跑过去,说:
“周五爷,队长让我跟你一块放牛。”
周五一抽搐脸,说:
“去,麻缠什么!”
狗说是真的。
周五便撇了牛,追着队长喊:
“队长,等等。”
队长站住,回头,看着周五。
周五弓着腰跑,像电影里那些打冲锋的鬼子一样。追到队长跟前,鞠一躬,说:
“队长,狗说您说让狗跟我去放牛?”
队长愣愣,拍拍脑袋瓜子,说:
“好像是有这码事。”
队长喊:
“狗,过来。”
狗跑过去,仰脸看着队长。队长道:
“跟周五放牛去吧,好好看着,别让牛吃了人家的庄稼,更要紧的是别让公牛跨到母牛腚上去——饲草吃紧呢,再添小牛不行,大牲畜杀了犯法,喂又喂不起,卖也不值钱。”
又嘱咐周五:
“添了帮手,你推辆车子去,把牛拉的屎全给我拾回来。”
周五鞠一躬,道:
“是。”
队长一拐弯就没了踪影。周五用黄色的大眼珠子盯着狗,咬着牙根低声骂:
“狗杂种!”
狗问:
“周五爷,骂谁呢?”
周五道:
“你说骂谁?就骂你个狗杂种呢!”
狗不解,问:
“骂我干啥?”
周五说:
“你没听说?让我把牛拉的屎拾回来呢!这么多牛,漫草甸子拉,让我怎么拾?都是你个杂种来了给我添的罪。”
狗惶恐得不得了,满脑子里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说。周五前头走,他怯怯地在后头跟着。到了饲养室门口,周五把一支鞭子递给他,说:
“揽着牛别让它们跑。”
周五去找保管员找车子找粪篓。保管员王二仓正在库里拌耗子药,忙着咧。周五挨了王二仓的斥。推着一辆破车回来,那腰似乎更弓,额头几乎触着车梁子。把怒火嫁到狗头上,狗怎么着干都不顺眼。牛缰绳都挽在角上。都急了,急着去东北大洼的草甸子里吃带露的嫩草,孙六一开木栅栏,齐擎起头,你挤我搡,一窝蜂,几十条腿乱纷纷,蹿到了大街上。沈宾用一根挺直的手指戳戳狗的腰,小声但阴沉地说:
“你要再敢乱说,我就剥了你的狗皮!”
七
放牛放到十几天上,狗与周五的关系大有好转。原因很多,一是狗腿脚矫健,能与那几头疯跑的半大牛犊赛跑,从而使周五最头痛的牛吃庄稼的恶事避免发生。二是狗很舍得卖力气,周五的每一个命令他都不遗余力去执行。三是拾牛粪的事并没有周五初想得那么严重,牛从草甸子回村的路上拉的屎足装满两粪篓,草地的牛屎无须捡。队长看到周五每天推一车粪回来,很高兴,夸了周五也夸了狗。原因很多,只说了主要的。
狗感到很乐,放牛有意思,放牛比上学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