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啪地挂上了电话。
说清楚?!
杨建华从云山雾海中钻了出来,这才明白,市里来的人根本不是总结什么事迹、经验,而是针对二公司,针对他杨建华来的调查组。
他回过头,走到工棚门口,一脚踹开了工棚大门。
屋里的人看见杨建华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都愣住了。一双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冷静,冷静!你现在不是一个普通市政工人,而是领导着一个公司的经理!
“大家可以散会了。市里来通知了,请你们几位立即回原单位。”杨建华语气认真地说。
工人们立即纷纷离开。
“市里谁来的电话?”调查组的人问杨建华。
杨建华关上工棚的门,转过头去,盯着发话的人:“我。”
“你?!”那人一惊,随即质问,“你有什么权利假冒市里!”
“你们有什么权利来这里?!”杨建华反问他。
“我们是受市委的委托,是组织决定的。”
“组织决定,这儿的任务是修立交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开个座谈会。”
“这儿只需要站着干,不需要坐着谈。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知道吗?这儿是第一线,是战场,以后不许你们随便进入我二公司的工地。我们不需要你们!”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名字叫杨建华。”调查组主持人站起身来,“你这种态度是错上加错!”
“一点不错,杨建华就是我。这儿我说了算。请你们立即回去!”
“你不要心虚嘛,如果没有问题,怕什么?”
“正因为我不怕,所以我才敢命令你们离开,叫你们从凤凰桥工地滚出去!”
杨建华打开工棚大门,说:“请吧!”
一行人灰溜溜地走出工棚,调查组长气急败坏地甩下一句话:“我们要向组织部汇报你的问题!”
傍晚,凤凰桥工地从未有过的寂静,苦干了几十天的工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准备迎接下一个更艰巨的工程。在白炽耀眼的照明灯下,宽阔颀长的桥身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个正在酣睡的睡美人。
杨建华独自走上桥头,凝视着这座他和工人们用血汗筑成的艺术品。他为自己这支队伍而骄傲。
他刚刚从待业大军加入到这支队伍中来时,市政工人是被市民歧视的。由一支考不上高等学府,又没有一个好爹娘的青年为主体的大军。世俗的偏见,市政工人自身的表现混杂在一起,使自己的地位在众多行业中沦为最低等。一半以上的适龄青年苦恼地找不到对象。矮人三分的屈辱感像阴云笼罩着市政工人的心。他们发泄自己情绪的办法是彻底毁坏自己的形象,头发留得像女人,脸不洗、鞋不擦,身上穿件破棉袄,扣不系,带不扎,麻绳一根勒当中,他们自嘲地编句顺口溜:“远看像逃荒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看是市政的。”
那时候,市民常常看到这种情景,上下班必经之路被刨个槽儿,刨出的土堆在边道上,汽车只好绕行,推自行车的和两条腿走的,挤在边道上翻山越岭、跳跃前进。施工工人根本不去铺设管道,或去整修路面,而是东倒西歪,仰着、卧着、坐着、趴着看行人的西洋景儿。他们打盹、聊天、打牌,一条一百米长的路面能耗一个月。路人看不惯,有那多嘴的质问一句,便会引起这些有火没处撒的工人群起而攻之,什么话难听甩什么。市政工人野,人们都说他们野,他们索性野起来个样儿给你瞧瞧。让干活?先给钱,给多少钱干多少活儿。没奖金?那就慢慢耗,耗到上头交不了差给了钱再干。头头搔头皮,现在工人的觉悟太低,眼里光有钱。
钱?给多少钱能买来工人的自尊?
如今,同样也是这支队伍,拉上来却创造出发达国家用先进机械也难以达到的高速度。赢得了社会各界的赞誉和支持。一条环线,神奇般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医治了社会与工人自我之间两方面的心理痼疾。文明施工,施工不扰民,沿线为民服务,市政工人的形象在市民眼中变得高大了。工人们也在社会价值的天平上发现了自己。在他们懂得了自尊的同时,有了自尊。在这条全市人民关注的环线上,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工程中,他们自豪地成了主角。杨建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队伍充满信心。
凤凰大桥竣工了,等待他的却是诬陷和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