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试看。”
“今天找你来,没给你试试的时间。”曹局长步步紧逼,口丝毫不松。
“好,我接了!”杨建华一拍桌子,像是把自己的脑袋放到了总指挥部。
接下这个任务,就意味着凤凰桥的工期要在极限上再缩短十天,同时做好光明桥的前期准备工作和凤凰桥的收尾工作,他的兵将会怎样说?
“接得对!这一头一尾全归咱,死了也值。”老队长兴奋地一拍大腿。参加这样宏大的工程,完成了他几十年的夙愿,老头儿像注射了兴奋剂。
“为保证桥面工程时间,明天就得上大梁。”建华盯着老队长由于高兴而愈发发紫的黑脸。
老头儿掰指算算:“对。只是怕帽梁的模板桥拆不出来,木工班夜班只是五个人。”
“集中兵力一起上。”
“我包了!”蹲在墙角抽烟的陈宝柱大大咧咧地站起来,“这活儿归我们突击队。”
“这不是闹着玩儿。”老队长瞟了陈宝柱一眼。
“你们都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儿上梁。明儿上午,我准叫你们看不见帽梁上有粒木渣儿。”
“有种你就干。别吹大牛。”老队长一贯看不上陈宝柱。
“不信?我……”宝柱急得要瞪眼。
建华拍拍宝柱肩膀:“我信。宝柱,看你的了,注意安全。”
“你放心。”陈宝柱拍拍胸脯,神情从来没有这样庄重、严肃。
儿子的这副神情,是宝柱妈一直希望在他脸上看到的,老太太多想儿子能认真、能庄重、能温顺哪。可当她儿子带着这样一副母亲理想的神色率领突击队连夜奋战的时候,宝柱妈已进入了弥留之际。
她对死毫无恐惧,受了一辈子苦,生给了她多少值得眷恋的东西?能够不再睁开眼睛,苦海便到了尽头。
瘫在床上这么多年,她与外界几乎隔绝。她不识字,家里又没有电视机,她无法感受到时代的巨大变化。她想象不出别人家都是怎么生活的。嫁一个有出息的丈夫,生一个有出息的儿女,那福该怎么受用?几十年尝的全是苦,反倒不知何为苦,何为乐?活着就是苦,死了便是乐。她凭着自己的生活经历,简单地把生活中的人分作好人和坏人。好人又分为善人和本分人,坏人分成恶人和不走正道的人。她遇到过不少善人。当她还是个小丫头时,村子里来过一个卖糖稀的老头。见她饥肠辘辘,舔着舌头的发馋样子,便拿细苇子棍在糖稀中一滚,送给了她。这是她第一次吃糖,棉签大小的糖稀,让她记了老头儿一辈子的恩德。还有救她出火海,帮她从良的民警同志;照顾她这么多年的街坊杨元珍,眼前正在医院伺候她的“服务队”闺女们……这些人和她不沾亲不带故,却受了人家那么多情,无法报答。
宝柱妈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抖动,她嘴唇向里抽搐着,痛苦地喘着大气,死神在召唤她。她用灰败不堪的手紧紧抓住被单,像是害怕被煎熬的灵魂就这么去了。她,在等待她的儿子。
老天爷把她放到这个人世上,就给了她这么一个亲人,虽不是她亲生的骨肉,却是她一点点拉扯大的心头肉。他是她的儿子,是狼、是虎,总是她的。
守护她的一位公司服务队的女工,看她不行了,告诉她,已经派人去工地叫宝柱了。
她等着……
刚住院时,儿子在她身边守了三天,这三天是她一生的安慰,虽然转瞬即逝,她还是感谢儿子,就像小时候那支糖稀,苇子签儿虽小,却终生难忘。
她等着,她要再见宝柱一面,她还有许多话要对他说。
“快了……从工地骑车到医院,怎么也得半个钟头,现在正修二环线,道路太挤,车骑不快。”
从她那圆睁的双眼,似乎看到了她的愿望,守护的人,不断给她输入希望。
快了,快了,快了……陈宝柱刚把自己的突击队拉上去,就接到母亲病危的信。怎么办?他不能现在就溜了呀。
妈,您再等等我,再等等……陈宝柱心里火烧火燎。
他离开医院时,母亲拉着他的手,流着泪说:“宝柱,你去工地干活,妈高兴,妈高兴看你成人,妈只盼临咽气时,你守在我身边。”
“妈……好好治病,您能好。”
母亲颤巍巍从腰中掏出一个布包,她把它埋在墙洞里二十多年,住院时又让杨大娘给她缝在裤腰上。“这是两只金戒指,你留着。妈就这么两件值钱的,这么多年,甭管多苦,日子多难,想着自个儿还有两件宝贝,心里就踏实,觉着自个儿,还能给儿子留下娶媳妇的钱。拿着,别丢了,别花了,见着它就见着了妈,不到娶媳妇别用它。”
他扑通一声给母亲跪下来,他伸不出那双手,怕捧不住母亲山一样重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