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文苑网:经典文学资源分享平台
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李南泉笑道:“我知道,袁太太是减肥运动。我当年为了长得胖的时候,也曾打过太极拳。为了精神贯注,穿起运动衣来,那是非常之对的。”他虽然是这样说了,袁太太究竟不好意思。红着脸进屋子去了。李南泉站在走廊上,为这事出了一会神。这时那丛竹子上,有只秋蝉,正“吱喳吱喳”不断地叫。竹子下有只大雄鸡,雪白的毛,不带一点杂色。头上戴个红冠子,正好相配。偏了头,把一只眼睛向竹子上望着。它那意思,好像是说,你是什么小东西,敢在我头上叫着?于是有几只母鸡,围绕在身边来。那白公鸡斜着身子,弹了两只腿,向母鸡身边靠着。它口里“叽咕叽咕”叫着。那样子,正是它对秋蝉的背面,要对母鸡,卖弄它一身白毛,和那个鲜红的冠子。他又想到,人家说秋蝉的声音是凄惨的,殊不知它也是正在得意。它正是弹了它的翅膀,向雌虫去求爱。世界上只有人和一切动物相反。是女人要美丽去求男人的爱。女人若不美丽。就没有法子控制男人。男人算是和一切动物报复了,他是要女人向他表现美丽的。不像那只大雄鸡去和母鸡表示美丽。假如男人也像大雄鸡一样,必然是人人都得装成戏台上的梅兰芳,那倒是太有趣味了。他想到这有趣的地方,禁不住“哧哧”笑了起来。李太太在屋子里看到,叫道:“你怎么了?一个人对了竹子发笑。”

李南泉笑道:“我为什么笑?我笑这宇宙之间,说什么就有什么。俗语说的返老还童,那倒是真有其事。”李太太道:“你又看见什么了?发这妙论。”李南泉走到家里,悄悄地把所看到的事说了一遍。李太太笑道:“真是事情出乎意料。要说老奚这个人,有点半神经,可以弄成现在这副形像。石太太自负是个妇运健将,就不应当突然摩登起来。至于袁太太那样腰大十围,怎样美得起来?”李南泉笑道:“有志者事竞成,她那大肚囊子,被她一饿二运动,至少是小了一半。”李太太笑道:“还有第三,你不知道呢,她那肚子是把带子活勒小的。我真不懂,为什么那样要美?美了又怎么样?”李南泉道:“你要到了那种境遇,你就知道人为什么要美了。”李太太道:“我决不要美。”她只交待了这几个字。有人叫道:“老李呀,到我家里去吃午饭罢。我家来了女客,请你作陪。”李南泉向外看时,是那位石正山太太。今天换了一件黑拷绸长衫,不是花的了。不过这件黑拷绸长衫,黑得发亮,像是上面抹了一层蜡。这是当年重庆市上最摩登的夏装了。穿这种衣服的人,以白皮肤的人最为适宜。衣服没有袖子,露出两只光膀子。下襟短短的,露出两条光腿。石太太就是这样做的。而且为了黑白分明一点,她赤脚穿了双白皮鞋。李太太笑道:“呵!真美。我忙了一上午,你等我洗把脸,拢拢头发罢。”说着,望了李先生笑道:“我这可不是要美。”

李南泉笑道:“哪个男人,也希望他太太长得美一点。我对此事,并无拖你后腿之意。”他们说着话,石太太也就走近了。她听到李先生的话,就在门口笑道:“谁来拖谁的后腿?”李太太笑道:“我说石太太近来美丽极了。真是那话,‘女大十八变’。”石太太伸起手来,遥遥地要作打人的样子,笑道:“作兴这样骂人的吗?”李太太笑道:“你不要忙,让我解释这句话,我以为南泉一定会问我,我为什么就不变呢?”说着,牵着石太太的拷绸长衫下襟,弯着腰看着,笑道:“这实在不错。是新买的料子了。”她笑道:“我钱在手,为什么不花一点呢?以前我是错误,养了一个贼在家里害我。我家的石正山,简直是无法批评的人,说他的中国书,在家乡读过私塾。说他的外国书。在外洋多年。你看,他会在家里做出这种丑事来。”李南泉笑道:“石太太,你又何必看得这样重大。石先生也不过是未能免俗而已。”石太太一摇头道:“不行,这个俗,一定要免。”她那大圆脸,本来是浓浓地抹了两腮的胭脂,这时,却是红上加红,那是有点生气了,李南泉就没有跟着说下去,抬头望了窗子外道:“今日天气很好,恐怕有警报吧?”说着,就搭讪着走到廊子下面去了。石太太在那里看守着李太太化过妆,换过衣服,手拉着手就走出去。她们经过走廊下的时候,并未和李先生打招呼,嘻嘻哈哈,笑着走去,李先生看了这两个人的后影,只是摇头微笑。李南泉站着出了一会神,自有许多感慨。回到屋子里,见书桌上纸笔还是展开着,于是提起笔来,在白纸上写了一首打油诗:“放眼谁民主?邻家比自由,夫人争试验,聚赌又抽头。”写完了,高声朗诵了两遍,廊子外有人接嘴道:“李先生,你怎么谈这样的新鲜字眼,也不怕犯禁律?”看时,是那位刘副官来了。他左手提着一只酒瓶子,又是一只大荷叶包。看那荷叶上油汁淋淋的,可想里面装的是油鸡卤肉之类的下酒菜。右手拿了根云南藤的手杖。他今天的打扮也不同:穿了一套灰色拍力司的西装,戴着白色的盔形帽,真有点绅士派头。李南泉立刻起身相迎道:“我是久候台光了。这篇序文‘昨夜就已经做完。因为自己看着不大如意,今日早起,又重新作了一篇。怕老兄来了,交不出卷子,那可是笑话,因之我花了些本钱,将文字赶起来。”刘副官道:“你花什么本钱呢?”李南泉道:“香烟和茶叶,这都是提神的。”说着,在抽屉里将那张誊清了的寿序稿子交给他。刘副官看到是李先生亲笔写的字,首先点头说了两个“好”字,把稿子向西服口袋里一揣。看到书桌上行书写的那首打油诗,字大如钱。就摇摇头道:“老夫子,你怎么也谈民主?这是摩登字眼,也是骗人的字眼。他妈的,干脆,我只要挣钱发财,管它什么主义不主义!”

李南泉笑道:“你又不做官,你怕什么民主不民主?”刘副官道:“我虽然不做官,我们完长是个大官。口里乱说民主的人,就反对我们完长。老实说,反对我们完长,那就是打碎我们的饭碗。”李南泉道:“老兄一趟昆明,就赚钱无数。你当这个副官,根本是挂个名,你为什么放在心上?我有个朋友,在省政府里当秘书,他就写信问我,为什么不到昆明去玩玩?”刘副官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在茶几上,然后拍着两手,大叫一声道:“这是好机会。”这还不算,他又将帽子揭了下来,笑道:“李先生没事吗?我得和你谈谈。来支好烟。”说着,在衣袋里掏出烟盒子来,反向主人敬烟。他吸着烟,使劲喷出烟来,烟在半空里射出几尺长的箭头子,笑道:“若是云南省府有熟人,那是天字第一号的发财机会。得着一封八行,不但过关过卡,可以省了许多钱,省了许多手续,而且要在昆明买什么东西,都可以找到路子。由重庆带了东西到昆明去,也可以免掉许多地方的检查。你若是愿意去,我陪你走一次,川资不成问题,我和你筹划。你愿坐飞机或者走公路车子,我全可以买到票。”李南泉笑道:“要说对我们这条路线,感到兴趣,或者有之。你完长手下的副官,有中央来人的身份,还要借重地方政府吗?”他笑道:“云南的局面,你还有不知道吗?你真是个书呆子,有朋友在云南政府当秘书,你不去昆明,你在这里穷耗着,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