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毋生,齐人也。孝景时为博士,以老归教授。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
瑕丘江生为穀梁《春秋》[1950]。自公孙弘得用,尝集比其义[1951],卒用董仲舒。
仲舒弟子遂者[1952]:兰陵褚大,广川殷忠,温吕步舒[1953]。褚大至梁相。步舒至长史,持节使决淮南狱[1954],于诸侯擅专断,不报,以《春秋》之义正之[1955],天子皆以为是。弟子通者[1956],至于命大夫[1957];为郎﹑谒者﹑掌故者以百数。而董仲舒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一、文化拓展:
(1)《史记》在班固父子看来有这样的罪状:“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其是非颇谬于圣人”,也就是说,不以儒学为正统。这种说法影响很大,后世很多人都因此而对《史记》颇有偏见。
当然,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司马迁确实比较崇尚黄老之学。《乐毅列传》中,司马迁列举了黄老之学的传承谱系:“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乐臣公教盖公”。此处所说的盖公便是曹参的老师,“萧规曹随”正是黄老之学在政治上的体现,得到了司马迁的高度评价:“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然百姓离秦之酷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曹相国世家》)。除此之外,《齐太公世家》、《管晏列传》中齐太公、管仲等人“因其俗,简其礼”、“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的治国之术亦为司马迁所肯定,而这样的治国之术正是“黄老之学”(参看《齐太公世家》之“文化史拓展”);汲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汲郑列传》)也甚为司马迁所称道;吕后、文帝的“休息”、“无为”在司马迁看来亦是善政;在《循吏列传》中,司马迁还明确提出:“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以此来质疑酷吏政治,这同样也是以黄老之学为基础的,徐复观先生就曾指出,“循吏”之“循”即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中所说的:“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中的“循” [1958] 。
而对于儒林人物,司马迁确实也有不少微词乃至讥讽:在《史记》中,并没有为大儒董仲舒专立一传,只在《儒林列传》中提及董仲舒以治《春秋》名家;叔孙通制礼,不过是使专制君主感叹一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叔孙通列传》);公孙弘因儒学而由白衣至三公,任学官时曾向武帝上疏倡导儒学并为武帝所采纳,使得当时儒学大行,可是,这么一个儒学方面的重要人物在《史记》中却基本上是一个“希世用事”、“曲学阿世”、“外宽内深”(《平津侯主父列传》、《儒林列传》)的反面角色。司马迁对儒学在当时的盛行也是持一种批判态度:“太史公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后世著名学者方苞对此有着相当精辟的分析:“其意盖曰:自周衰,‘王路废而邪道兴’,孔子以儒术正之,道穷而不悔,其弟子继承,虽陵迟至于战国,儒学即绌焉,而孟子荀卿独遵其业,遭秦灭学,齐鲁诸儒讲诵不绝。汉兴七十余年,自天子公卿皆不悦儒术,而诸老师尚守遗经。其并出于武帝之世者,皆秦汉间摧伤摈弃,而不肯自贬其所学者也。盖诸儒以是为道术所托,勤而守之,故虽困而不悔。而弘之兴儒术也,则诱以利禄,而曰‘以文学礼义为官’,使试于有司”,以圣人之经为艺,以多诵为能通,而比于掌故。由是儒之道污,礼义亡,而所号为文学者,亦与古异矣。”(《又书儒林传后》)
可是,话又说过来,司马迁对周公孔子这样的圣人、对于“六经”这样的儒家经典其实评价很高:并无侯国、封地的孔子被列入“世家”,而且,孔子摄鲁相事在“迭见法”中多次出现;儒家的经典“六经”是司马迁作史时的重要参照——“考信于六艺”[1959],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中还多次提到自已写作《史记》正是效法《春秋》。
以上所述看似矛盾,其实不然。司马迁是有着深刻理性精神的学者,他心中并没有先验地悬搁任何权威,不仅仅秦皇汉武等有着特殊政治地位的人士不是权威,就是在当时已被定为官学的儒学也不是权威。在他看来,孔子固然值得钦敬,但也没必要全以圣人之是非为是非 ,儒者其实也有着“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孔子世家》)、“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太史公自序》)、“用文乱法”(《老子韩非列传》)、“不知时变”(《叔孙通列传》)、“文多质少”(《万石张叔列传》)、“怀诈饰智”(《汲郑列传》)等缺陷弊病。而且,从《孔子世家》、《孟子荀卿列传》、《仲尼弟子列传》等篇章的字里行间,我们不难发现,司马迁最为称赞的是先秦儒以“道”抗“势”、以“德”抗“力”的人格精神。而这种人格精神在《儒林列传》所记述的汉儒那里则失落了,汉儒们得到显赫地位是因为“曲学阿世”、“阿人主取容”、“希世用事”,儒学在成为官学的同时也沦落为利禄之学。可以看出,司马迁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地贬低儒学、指谪儒林,而是对异化、扭曲、堕落了的儒学与儒林人物予以理性化的解剖与批判,重新以“道”与“德”而不是“势”与“力”作为价值判断的标准。所以,司马迁不仅“是非不谬于圣人”,而且还是对圣人学说之真精神的承继与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