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在哪儿?”他说。
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回答:
“在您自己家里,我的爵爷。”
第四章 神魂颠倒
要升上水面必须有一定的时间。
格温普兰被人掷到一个叫做惊奇的大海海底。
人在未知世界里,是不会一下子就能站稳的。
思想溃散正跟军队溃散一样;重整旗鼓不是一下子做得到的。
上天好比一只手,命运好比投石器,人好比一块石子。一扔出去就无法抵抗了。
如果说得通的话,格温普兰是从惊奇跳到惊奇。跟着公爵小姐的情书来的,是萨斯瓦克地窖里意外的发现。
人的命运一旦遇到意外,应该赶紧做好准备:意外会接连来的。这扇疯狂的门一旦被打开,怪事就都跟着来了。你的墙壁裂了一道缝,乱糟糟的事件就一拥而进。不可思议的事情是不会只发生一次的。
不可思议的事情跟黑暗一样,笼罩着格温普兰。对他来说,他遇到的事情简直是无法理解的。墙倒屋塌必然有一阵尘土,极度的骚乱也必然在思想上留下一层烟雾,格温普兰穿过这层烟雾看每一样东西。这是一个彻底的震动。起初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慢慢总是会澄清的。尘土落下去了。惊奇的程度越来越低。格温普兰跟一个做梦的人一样,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想看清梦里的东西。他把这团云雾分析一下,接着又重新组织了一回。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精神错乱。出人意料的事件使他受到精神摆动的折磨,这种摆动一会儿把你推到能够理解的一边,一会儿把你推到不能理解的~边。谁的心灵没有经受过这种摆动?
渐渐地,正像他的瞳孔在萨斯瓦克的地道里扩大一样,他的思想也在这猝发事件的黑暗里扩大了。要把这许多堆在一起的感觉一个一个隔开,是很困难的。要让这些模糊的观念能够燃烧,换句话说,要想理解它们,非在各种情感之间通通风不可。这儿缺少空气。简直可以说这个变动是无法呼吸的。格温普兰走进萨斯瓦克可怕的地窖的当儿,他等待的是重罪犯的锁枷;可是人家却在他头上放了一个上议员的冠冕。这怎么可能呢?格温普兰害怕的事情和实际发生的事情中间的距离太大,而且来得太快,恐惧太突然地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所以他就弄不清楚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彼此离得太近了。格温普兰使尽了力量,想把自己的思想从这个虎头钳里拔出来。
他又不吭气了。这是人在惊愕状态中的本能,这种自卫手段远比我们想像到的更有效。不声不响等于正视一切。你漏出一个字,说不定一个意料不到的齿轮会抓住你,把你整个的身子拉到什么轮子底下去。
弱小者怕轧死。老百姓怕被人踩在脚底下。格温普兰在老百姓当中待的年数太多了。
人类担心受怕的一个奇怪的状态,可以叫做“等等看”。格温普兰现在就是这样。在这个突然来的局面里,我们觉得自己还没有找到重心。于是就注意着以后发生的事情。这是一种模糊的等待。等等看。等什么?不知道。等谁?以后看吧。
那个大肚子的人又说了一遍:
“在您自己家里,我的爵爷。”
格温普兰摸摸自己。人在惊奇中首先要看看是不是每一样东西都是实在的,接着就摸摸自己,弄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这句话确实是对他说的,不过是另外一个他。他的短上衣和皮披肩已经没有了。他现在穿的是银色的呢坎肩和一件缎子上衣,一模就知道是绣花缎的;他感觉到坎肩的口袋里有一个满满的大钱包。在他小丑穿的贴着腿的瘦短裤外面,罩上了一条肥大的丝绒短裤;还穿着一双高底的红皮鞋。原来在他被送到这座宫殿里来的时候,人家替他换了衣服。
那人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