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继续下去。
“格温普兰,要是你不在了的话……”
“怎么样?”
“那就没有上帝了。”
“茶太热了。别烫着嘴,蒂。”
“替我吹吹吧。”
“你今天早上多么漂亮啊!”
“你想想看,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你说。”
“说吧。”
“我爱你!”
“我崇拜你!”
于苏斯自言自语地说:
“皇天在上,这倒是两个老实人。”
人在相爱的时候,最美妙的是缄默的时刻。在这个当口,你好像在把爱情堆积起来,然后爆发成甜蜜的碎片。
停了一会儿,蒂又大声说:
“你知道不?晚上我们演戏的时候,我的手一摸到你的额角……啊!格温普兰,你有一颗高贵的脑袋!……我的手指一摸到你的头发,我就打哆嗦,好像尝到了天上的快乐,我对自己说:在这个包围着我的黑暗世界里,在这个孤独的天地里,在我住在里面的这个无垠的沙漠里,在我的和每一样东西的恐怖当中,我只有一个依靠,喏,就是他——就是你。”
“啊!这是因为你爱我,”格温普兰说。“我也是一样,我在世间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我的一切。蒂,你愿意叫我做什么?你要什么东西?你需要什么?”
蒂回答说:
“我不知道。我很幸福。”
“啊!”格温普兰说,“我们都很幸福!”
于苏斯提高了嗓音:
“嘿!你们很幸福。这是犯法的。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啊!你们很幸福!很好,你们应当躲起来,不要让别人看见你们。你们占的地位越小越好。幸福应该藏在一个窟窿里。要是办得到的话,应该编得比你们现在还要小。照上天的尺度来说,幸福的人越小,他们的幸福就越大。心满意足的人应该跟干了坏事的人一样躲起来。嘿!你们身上发光,那你们就是讨厌的蛮火虫,他妈的,人家从你们身上踩过去,还自以为做了好事。这种谈情说爱有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是个专门看着你们亲嘴的保姆。我腻味透啦!见鬼去吧!”
他觉得自己气呼呼的口气越来越软,简直到了温柔的地步,于是从牙齿缝里吁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感情压下去。
“爸爸,”蒂说,“你的话怎么这么冲!”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太幸福,”于苏斯回答。
这当儿,奥莫也附和于苏斯的意见。两个情人脚下传来了狼的叫声。
于苏斯弯下身子,一只手放在奥莫的脑瓜上。
“正是这样,你今天的脾气也不好。你也在发牢骚。你头上的毛也竖起来了。你不喜欢别人谈情说爱。这是因为你是个有见识的人。得了,别言语了,你已经讲过了。算了,你已经表示过你的意见了;现在闭上嘴吧。”
狼又叫起来了。
于苏斯往桌子下面看了看它。
“不要叫,奥莫!得了,不要再坚持了,我的哲学家!”
但是狼却站了起来,冲着门口露出牙齿。
“你怎么啦?”于苏斯说。
他于是抓住奥莫的脖子。
尽管狼在咬牙切齿,蒂却一点没有注意,她正沉在她的思潮里,一声不响地管自玩味着格温普兰说话的声音,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这样出神,他们有的时候好像听见了内心的歌唱,一种我们难以理解的理想的音乐,代替了他们所缺少的光明。盲瞽好比一条地道,我们可以在那儿谛听深不可测的永恒的和谐。
在于苏斯低下头责备奥莫的当儿,格温普兰抬起了眼睛。
他正想喝一杯茶,但是他没有喝;他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好像是一个慢慢松开的弹簧,手指头都伸开了。他一动也不动地呆在那儿,两眼发直,呼吸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