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她,我给你写了一篇我此次远航的游记,并抄了一份带给她。于是,她急忙打听你的消息。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她,在谈话中也难免提到了我经历的痛苦和我给你造成的麻烦,她听了很感动。接着,她开始用严肃的口气说明她所做的一切事情的理由,说她该做的事情她都做了。当她的话讲到一半的时候,德沃尔玛先生回来了;使我惊愕不已的是:她当着他的面继续说她的,好像他不在旁边似的。她看见我惊奇的样子,不禁微微地笑了一下。在她讲完以后,他对我说:“你已经看到了我们家里凡事都坦诚相见的样子,如果你真心要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的话,你就照这个样子做好了。对于你,我只有这个要求,我要教导你的,也就是这一点。做坏事的第一步是:把不诚实的事情办得很神秘。无论何人,只要他喜欢背着别人做事,他总是找得到需要背着别人做事的理由的。有一条可以概括一切箴言的道德的训谕是:凡是你不愿意让大家看见或听见的事,你就不做也不说。有一个罗马人①希望把他的房屋建造得让大家都可以看见他在其中做了些什么事情;就我来说,我认为,这个罗马人才是男人当中最值得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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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个罗马人名叫德鲁苏斯。据蒙台涅说:德鲁苏斯请工人给他修造房子,工人告诉他,只要舍得花三千金币,就可以把他的房子修造得十分严密,谁也窥探不到其中的情形,而德鲁苏斯却说,恰恰相反,他希望把他的房子修得谁都可以从各个方面看见其中的情形,如果能修成这个样子,他花六千金币也愿意。(见蒙台涅《论文集》卷三)
“对于你,”他继续说道,“我提出两个办法,你可以自由选择最适合于你的办法,你可以选择这个,也可以选择另外一个。”这时,他握着他妻子的手和我的手,他握紧我的手说:“我们的友谊现在开始了,我们的亲密关系现在建立了;我们的友谊是牢不可破的。现在,拥抱你的妹妹和朋友,你今后就这样看待她;你愈对她亲切,我愈认为你好。不过,你们单独会面的时候也像有我在场呢,还是在我面前也像我不在似的。我要求你选择的,就是这两个办法。如果你选择后一个办法,你也不要感到不安,因为,虽然我保留有随时告诉你我对哪些事情不高兴的权利,但只要我没有说什么话,你就可以放心,说明你没有做什么使我不喜欢的事情。
他这番话,使我惶惶不安了大约两个小时,但德沃尔玛先生在我面前已开始有如此之大的威信,以致使我几乎像出于习惯似地对他的话句句表示服从。我们三个人又开始很安静地谈话;我每次对朱莉说话的时候,都要叫她一声“夫人”。“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他的丈夫终于打断我的话说,“刚才谈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叫了一声‘夫人’?”“没有,”我有点儿不安地回答说,“不过,礼仪上……”他接着说:“礼仪是坏事的假面具。在崇尚美德的地方,礼仪是没有用处的!我是不需要什么礼仪的。你当着我的面叫我的妻子‘朱莉’,或者在特殊场合称她‘夫人’,这对我来说,没多大关系。”这时候,我开始认识到和我打交道的是怎样一个人。我下定决心对他要始终开诚布公,让他看见我的心。
我感到身体疲乏,需要吃点东西,我的头脑也需要休息。我和他们两人同桌用餐。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别和痛苦之后,经过那么远的长途旅行之后,我感到有点儿陶醉似地对我自己说:“我现在和朱莉在一起,我看见她,和她说话,和她同桌进餐;她看我时,丝毫没有不安的样于;她接待我时,也没有害怕的样子;没有任何事情来干扰我们在一起聚首的乐趣。甜蜜的和珍贵的天真,我从前未曾领略到你的美,从今天起,我才开始过没有痛苦的生活。”
晚上,我回到我的房间去,我从男主人和女主人的房间前面经过时,看见他们一起进入他们的房间,而我则心情忧郁地进入我的房间。对我来说,这个时候,不是一天当中最高兴的时候。
绅士,以上所述,是我久已渴望但又十分害怕的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当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我赶快集中心思沉思,探索我的内心,不过,头一天的激动心情的余波还在,因此还不能过早地判断我真正的状况如何。我确切知道的是:即使我对她的感情的性质没有改变,但至少是改变了形式,我总希望我们之间有一个第三者在场。我过去是多么希望单独和她在一起,现在就多么害怕和她单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