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定是纽约最老的邮局之一,只要就它的建筑形式来看,就知道它一定是建於南北战争之後不及十年的时间。它的外表既是那麽古色古香,内部自然也不会有多大的革新。屋的地板都是大理石的,屋顶天花板都是既高且阔的,所有用木料做成的内部门户也都是雕刻着花纹而且斑驳剥落的,它的宽大前厅也必然是一天到晚开放着任人进出的。当我推开那半截弹簧门,走进大厅,灯光昏暗没有半个人影。在大厅後面窗门,可以见远远的什麽建筑物,百窗俱黑,只有一只窗眼还透出微光。这寂寞的大厅,甚至这座古老邮政大厦,我知道它必然眼见过多少代的布律根人出生而又走向死亡。
由大厅走向邮局後部,我知道,像一般邮局一样,这儿有一个部门专门处理辗转误投或是遗失而又寻着的种种信件。这个部门在我看来,实在是一个充满着奇异故事的所在。送到这儿来处理的信件,并不是地址不明,或是“查无此人”之类的无法投递的;而是姓名地址都完整,只是在时间上受了延误,因而使收信人到了相当时日之後,才收到原应给他的信件。人们遇有对方早已发信,而自己却老收不到的情形,也可以到这儿来查询。读者们必定曾在报纸上看到类似这种好笑的故事:有一封信盖了1906(距今半世纪)的邮戳,最近才递交给收信人,邮局在投送时并没有说明迟到的原因。另外有一个人在1893年支加哥世界博览会开幕之日,寄了一张博览会的纪念明信片给朋友,这位朋友也是最近才收到这张明信片,而寄信人早已作古。还有一桩是更叫人伤心的悲剧,那是有一位求婚者在1901年向一个贵族少女求婚,那少女回了一封极恳切动人的信,答应接受他的请求,这封信竟然到今日才送到那位求婚者手,而这位求婚者早已不耐久等而与别的女子结了婚,目下他自己已是儿孙满堂的老祖父了!
专门处理这种原因不明的迟延信件的这一部门,它门囗有几个信箱放在那儿,那是分别地区准备投送的信箱。我找到包括布洛克里的那一只,掀开掩囗铜盖,把信丢进黑黝黝的箱子去。然後,像做完了一件大事似地,我吁出了一囗长气,悄悄走出邮局,转回宿舍。我觉得十分宽慰的,是我已经替那位在静夜为爱情而呼救的少女,援给了精神上的强力一手。
为了这一夜的迟睡,第二天早上,我精神十分恍惚。但是,当我站在浴室镜子前面刮胡子的时候,仍然记得昨夜所做的事,我不禁微笑着,觉得自己真有点傻;可是,同时,自己又暗暗觉得很得意。得意的是我写了那麽一封信,要寄出去终於给寄成功了!我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他们绝不可能退回来给我。在昨夜的情景,那少女在我心中是那麽的栩栩如生,我不愿意为了投寄不到而让邮局盖上“查无此人”的戳子给退了回来,让我当头了一盆冷水,告诉我说:那少女早已成为枯骨,一切只是我的幻想,使我好不容易编织而成的美丽梦境一下子给破灭了。
由这一天起,我整个礼拜忙得不亦乐。我是在一间规模庞大的杂货批发公司工作,这个礼拜新接洽好大批零售商户,同时又有一连串的综合市场来要货。因此,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忙得一团糟。我大都只能在办公桌上一边吃午饭一边继续工作,晚上又往往加班到深夜才回去,一倒下床就不知东方之既白。
到了星期五晚上,我得替公司去曼汉登公共图书馆去抄录一大堆的统计资料,那是有关上个月整个纽约市的名种杂货供销统计。在图书馆的一张大书桌上,我挤在人们手肘之间,埋头选取材料拚命摘录。到了将近天黑,阅书的人逐渐减少,我的坐处也宽松了好多。最後,坐在我旁边的一位老头子,也要走了。他把面前一本又厚又大的书一合,摘下老花眼镜,拾起帽子,推开椅子就转身走开。我不由也把工作停下来,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伸个腰,瞧了一下我的手表。就在这时候,我无意中向那老头子起先看过的一本书瞥了一眼,那是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一大厚册有图的纽约市市志全书。我为了调剂精神,顺手把那市志全书移到眼前,随便翻开来看。对於书前面谈到纽约市在殖民地时期以前及殖民地时期这两大段历史我没有什麽兴趣去读,所以我迅速地把它翻捻而过。到了中部,原先只是用钢笔画作图的,这时逐渐用照相制版的实景来代替了。我开始对这些旧时代的真实景象感到兴味,所以,翻阅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翻阅过了若干页数之後,终於到了南北战争时期了;然後1870年时代的照片跃入我的眼帘,头e一张就是1871年的纽约第五大街的俯瞰。我开始对每一张图的说明都加以细瞧。
我知道,如果想在这本书找到一张布洛克里的照片,实在是一种奢;尤其想要看一看海伦那个时代的布洛克里将更是不可能。不过,要看1880年左右的布律根区的市景,大约不是没有希。果然,再翻过没有多少页,我找到了!这是一幅相当清晰的照相铜版图,所拍的街道正是离布洛克里不及四分之一哩的地点。我在一边凝神细看着,一边心中在想,这些街道一定是当年海伦时常走过的。那图说明注着:“1881年的佛里街,是当时布律根区典型的住宅区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