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克利夫兰走这么远的路来,不是想仅仅转身回家。我想同我父亲谈谈。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是吗?”
“最后的手术安排在五周后。当然,也可能被推迟。但是所有的文件都已经签署好了。”医生把手平放在桌子上,“你不是想劝他改变主意吧。”
“我只是想看看他。”
“如果他想见你……我会让你见他的。”
对此,詹森没有再说什么。詹森进去时,他父亲侧躺着,脸背对着门。这儿消毒剂的味道更浓些,仪器的电池发出哔啪哔啪声。
他的头秃了,头后面只在边上长着些泛白的头发。头皮光滑、粉红、锃亮,而且非常圆——同詹森自己的圆头相同,詹森的头就他工作服配置的标准安全帽来说,太大了。他自己的头盔里用黑颜料在黄塑胶安全帽里写着“大头杰斯”。
尽管他父亲的头很大很圆,但随他呼吸颤动的肩膀却很窄小,他胸下很快就是臀部,臀部仍很窄小。看不见腿,那位于他身体前面。当他走向床边时,詹森吞咽着唾沫。
他父亲的圆脸是褐色的,脸上很粗糙。从他鼻子到两个嘴角有深深的褶皱,他紧闭眼睛上的眉毛灰白而且很浓密。这张脸比他想象中的年老些,那想象只是在二十年前一个旧记忆上加上二十年的时光流逝而已。
詹森目光下滑,滑过他父亲那刚刚刮过的下巴,滑到他脖子上那浓密的灰白色颈毛上。然后向下更远,是他平放在床上的灰白色毛腿,脚爪在踝骨处交叉,放松地放着,趾甲干净整洁,趾肉没有任何磨损。
他父亲的身体像狼或者是獒,宽大、强壮、充满肌肉。但不知怎的,有些不对:他的胸膛,尽管很窄,却仍比任何正常的狗要宽,他的皮毛像是赝品——太干净、太精致、太齐整。自飞机上读的资料詹森知道那是从他父亲自己的头发,经过工程技术处理制成的,只是近似于真正狗那毛层不同、毛种类也不同的自然皮毛。
他是一只华美的动物。他是个可悲的畸形人。他是生物工程的奇迹。他是自大的自我放纵者们的偶像。他是一只狗。
他是詹森的父亲。
“爸爸?是我,詹森。”他身体的一部分想去抚摸那满是毛的肩膀,但他管住了自己的手。
他父亲的眼睛张开了,但接着又闭上了。“是吗?医生告诉我了。”他的发音有一点儿含糊,“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我在奥黑尔机场撞上了布列塔尼姑妈。我不认识她,但她立刻认出了我。她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我直接就来这儿了。”
他是我父亲,他在电话里告诉他老板:他住院了。我得在一切太晚前去看看他。
他父亲的鼻子嫌恶地皱着:“永远不能相信她。”
“爸爸……为什么?”他再次张开眼。它们像詹森的眼睛一样是深蓝色的,它们开始完全聚焦。“因为我能。因为宪……宪法赋予我对自己身体和金钱随心所欲的权力。因为我想在余生中放纵一下。”他闭上眼,手爪交叉捂在鼻梁处。“因为我不想再做任何该死的决定。”
詹森的嘴张开,又像条鱼样合上。“可是爸爸……”
“卡梅尔可先生?”詹森抬起头,他父亲转过头去,看到施泰格医生站在门口。詹森不知道他已经站在那儿多久了。“对不起,我喊的是詹森。”詹森的父亲再次把手爪捂在脸上。“卡梅尔可先生,我想你该让你父亲单独呆会儿。麻醉剂还没有失效。上午,他或许更能畅开来谈。”
“想都别想。”声音传自交叉的手爪下。詹森手伸出——想抚摸一下父亲的前额,或者揉揉他的皮毛,但他不确定为什么——随后手又缩了回来。他说:“明天见,爸爸。”
没有回答。
当身后的门一关上,詹森沉重地倚着墙,然后下滑着坐在地上。他觉得眼睛刺痛,他揉着它们。
“我很抱歉。”詹森睁开眼睛看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施泰格医生蹲在他面前,手里举着一个带夹子的写字板,“他通常并不这样。”
“我从不了解他,”詹森摇着头说,“从他离开后一直就不理解。我们生活得很幸福。他不喝酒,也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也不是钱的问题——总之,那时不是因为钱的问题。妈妈爱他,我爱他。但他说‘这儿对我没什么重要的’,然后就走出了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