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到了尽头,依稀的小径隐没了。片片小树林和丛丛灌木让位于一片拂动的草原,草色被月光漂白,一片不知名的大草原。凝望着它,兰德知道这片荒草原将延伸再延伸,直到永远。它本身就有着无尽的味道。这样的情景让他战栗,却不知为何人会战栗于如此简单的事物。而就在他思索的时候,他感到——草原也在回望着他;它认识他,它在耐心地等待着他,因为终有一天他会到它这儿来。他会走进它,迷失于它,被它的浩大与无名所吞没。
他转身跑了,毫不觉羞愧,身心俱冷,害怕至极。当他到达村子外面时,他终于停止奔跑,回头打量那片荒原。他已把草原留在身后,然而他却很无理地感到,它在追捕他,在向前扩展,虽然还看不见,但很快就会出现了,那翻腾的、带着漂白色泽的波浪。
他又跑起来,但这一次不那么快也不那么奋力,颠簸着沿街小跑下去。他到达广场并穿越了它,当他回到他的屋子时,他看见街对面的房子是黑的。他没有犹豫,越了过那条他第一次来这个村庄时走过的街道。因为现在他知道,他必须离开这个魔法之地,离开它怪异又寂静的老村子,离开它无尽的秋天和永恒的丰收月,它的无名草原,以及它的孩子们——每当人们寻找他们时,他们就远离开去,他必须找到路回他原来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多少工作,人们轧马路找活儿,那里还有零星的战争在被遗忘的角落里蔓延,以及,那台在底片上记录下未来命运的照相机。
他离开了村庄,知道自己不用走很远,就能到达目的地,小路向右拐,一条陡坡下面就是那个小山谷,那里有他在多年以后重新找到的魔法起点。他走得小心翼翼,免得走岔了路,因为在他记忆里,道路是很难辨认的。他花了比预想要长的时间,才走到小路向右拐、通往那片陡峭坡地的地点,然后他意识到,路并没有向右拐,那里也没有陡坡。
在他前方他又看到了那片草原,没有路通向那里。他知道他被困住了,他再也不能离开这个村子,除非他像那个老人一样离开,走出去,走入虚无。他没有靠近那片草,因为他知道那里有恐怖的存在,而他已经受够了恐怖。你是个懦夫,他对自己说。
他一边沿路返回村庄,一边密切四顾,慢慢地行动,免得错过可能有的岔道。然而,没有岔道。曾经有过,他告诉自己,且迷惑了:他还顺着它走下去,从那另一个世界逃出来。
月光从沙沙作响的树叶间洒下,将小村的路点缀得斑驳。街对面的屋子依旧是黑的,流露出空虚寂寞的味道。
兰德想起,自他那天中午做的三明治以来,他还没吃过东西。送奶箱里有东西——那天早上他没有去查看,还是去了?他不记得了。
他绕过房子,走到后边的回廊,送奶箱就立在那里。送奶员正站在那儿。月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脸被他戴的宽沿帽深深遮蔽,让他比以往更似一团影子,更难认出。
兰德猛然停住,站定了打量他,惊讶于送奶员居然会在那里。因为他与秋天的月光并不相配。他是属於清晨时分的生物,而不是其它时候。
“我来,”送奶员说,“是要看看我能否帮上忙。”
兰德什么都没说。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思考不清,并且也没什么好说的。
“枪,”送奶员建议道,“或许你想要一杆枪。”
“一杆枪?我干嘛想要一杆?”
“你过了一个极端烦躁的夜晚。手里有把枪,一把别在腰上的枪,你可能会觉得更安全、更保险一些。”
兰德犹豫着。送奶员的口气里是否带着嘲弄?
“或者一个十字。”
“一个十字?”
“一个十字架。是一种象征……”
“不,”兰德说,“我不需要十字。”
“那么,一卷哲学著作。”
“不!”兰德冲他吼道。“我把一切都放弃了。这些我都用过,我们曾经依靠它们,但它们不够有效,并且现在……”
他停住了,因为那并不是他想要说的,假若他真的想说什么的话。那是些他甚至连想都不会想的话;就好像他身体里有什么人,在通过他的嘴巴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