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他:“为什么我现在不能道谢?”
他苦涩地回答:“因为要恪守信仰。即使曾经发生过,却也再不会发生第二次——”他站起来,一边走出房门一边说,“今晚请不要走,外面太黑路不好走。明天我会来看你。”
第二天早上,他回到房间,发现门是开着。床已经收拾好,床单,枕头套和她用过的毛巾都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椅子上。但她却不在。
他走出房间来到前院,凝视着他的盆景,陷入沉思。
早晨的太阳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黄色。晨光里,老树那些多瘤的树枝显得非常突出,粗糙的灰棕色树皮就像天鹅绒般柔软。只有与盆景或其他的盆景主人(这个群体的人数已经没那么多了)相处一段时间,一个人才能完全理解盆景和它的主人的微妙关系。树存在着一种稀有的特性,它们是生物,而只要是生物就会发生变化——它们改变自我的途径是明确的。人类在观察树木的同时,心里仔细斟酌、构思,随后开始着手修整树木。接下来就全靠树木了。它们会想方设法地生存下去,做超越自身能力的事情,或者处理问题的速度比人想象的还要快许多倍。所以塑造盆景是妥协与合作的过程。人不能塑造盆景,也不能创造盆景。这一过程需要人与树的共同参与、相互了解;更需要漫长的时日,以便让双方磨合。我们必须记住自己的盆景,记住盆景的每一根枝条,每个角落的裂缝、针叶。晚上,清醒地躺卧着,或是在千里之外休息的时候,我们能回想起修剪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全过程。我们必须预先制定计划,充分利用铁丝、水、光线,使用瓦片和种植杂草种子或地被植物的工具。我们要跟盆景交流我们的想法。只要我们的解释足够清楚,树木完全能够理解并给予反馈,和人协调。
盆栽有高度的自尊心,它们总是坚持个体的变化差异。这很好。我会做到你所要求的,但我必须按自己的路子走。对这些差异,盆景总是乐于给出一个逻辑清晰的解释。它们经常这样做而且做时几乎带着微笑。它们使人明白,只要人类对此理解得透切,盆景的自我塑造和人类的栽种构思之间存在的一些误差就可以避免。
盆栽的雕塑——盆景,是世界上生长(或变化)得最慢的雕塑,确实如此。有时候,真让人怀疑:被雕塑的究竟是人,还是树呢?光洒在树上,他呆在树底下大概有十来分钟。后来他走到一个有雕饰的木箱旁边,打开箱盖翻出了一段破烂不堪的棉帆布。随手打开天井右边的玻璃窗,给树根铺上帆布,再把所有泥土推到一边,空出另外一边让树干吹吹风,吸收水分。也许过一会儿——或者过一两个月,顶端的嫩枝就会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压力不均的水流会通过形成层,逐渐向上输送并且保持水平树枝中水分的缓慢流动。或许不需要这样做——因为这必须使用铁丝或其他工具来捆绑和固定。
“早上好。”
“哦,讨厌!”他咆哮着,“我被你吓到了,咬着舌头了。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她在阴暗处跪下,背对着内墙,面向天井,说:“我原本要走了。但是我没走,在这棵树前呆了一会。”
“然后呢?”他问。
“我想了很多。”
“想了什么?
“你。”
“现在呢?”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去看任何一个医生或者叫他们给我做体检。我要告诉你我要说的,直到确定你相信我之后,我才离开。”
“进来吧。一起吃点东西。”看着他,她不禁傻笑起来。
“我走不动,双脚都麻了。”
他竟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徘徊在天井周围。
她双手搂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她问他:“你相信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继续朝木箱走去。停下来后,他深情地望着她,回答道:“我相信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我很乐意去相信你。”
说完,就把她轻轻地放在木箱上,然后站在她身后。
这时,她严肃地对他说:“这就是因为你曾经提及的恪守信仰。我认为你的人生中至少也应该付出那么一次——假若如此,你就不用再重复那样的话了。”说着,她用脚后跟小心翼翼地敲打石头地板。突然,她痛苦地笑了一笑:“哎哟!四肢麻木!”。
“你一定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