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还滔滔不绝地与乔谈话;现在,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困惑。我希望自己发疯,却做不到,因为心里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这一切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我反复地对自己说:你一定要把它的来龙去脉想想清楚。于是,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写了下来,以便理清思路。
我与乔麦克斯温从高中时代开始,就是朋友。我们住在同一幢大楼里,又一直在克鲁格的机器工场一道工作,直到乔参了军,我加入了海军陆战队,才算分手。尽管分离,我们仍书信不断,一旦重返故乡,决定还是要到同一个单位去工作。
战争一结束,特恩布尔联合企业——一家庞大的塑料工厂(你也许已经有所耳闻了吧)——就在本镇的近郊开张了。这家企业的工资很高,于是我们决定去了解一下,是不是能在那里找到活儿干。我俩都立刻找到了职业。我现在想起来啦,一切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在开始叙述之前,最好还是先提一提爱格尼丝斯莱特。乔是为了爱绮①才决定到特恩布尔企业去工作的。战前,她就是乔的女友;乔战后归来,两人开始认真考虑他们的关系问题。乔相信他到特恩布尔企业去工作是明智之举,因为大笔的金钱会使他和爱绔的婚事更为一帆风顺。
我被安排在船舶车间工作,那可并不是很理想的差使,但是乔的工作却比我还要差劲。他被送上了管理X机器②的岗位。特恩布尔有许多被称为“装配工”的大型机器,其中最大的一台,就是X机器。我永远也无法告诉你,这台X“装配工”到底装配些什么玩意儿。我猜想,大概总是装配某一种塑料吧。不管它到底生产的是什么,人们总是把它的产品送到别的工厂中去进行再生产。X机器的操作人员所知道的一切,只是:他们在一台高达7层楼的全封闭式的机器上工作,它的每一层地板上都环绕着狭窄的人行过道。刚一上班,乔就憎恶这台机器。
【① 爱绮--爱格尼斯斯莱特的爱称。】
【② X机器——一台怪异的机器,是整个故事的象征。它象征着未来社会里,机器统治了世界,给人类心灵投下的不可抹去的阴影。】
“这个叫做X的玩意儿,”上班第一天的傍晚,我们驱车回家的路上,乔这么对我说。“简直是个魔鬼。他们把我安排在第3层上工作,工作室是一间用玻璃墙隔开的小屋,面前是一块仪器的操纵刻度盘。不到10分钟,人们就教会了我如何工作——我所要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完成几个动作而已。这台机器是全自动的。”
乔是一个爱动脑筋的小伙子,喜欢研究问题,寻找答案。这台X机器的个性听起来与乔的性格完全南辕北辙。“乔,你到底干些什么工作呢?”我问。
“嘿,”他说。“艾尔,听我说吧!早上8点,我走进那间小小的鸽子笼式的办公室。8:10,我伸手把N号转盘拨到40;8:20,我按一下标有Q字符号的按钮;8:23,我把N号转盘拨回零;8:31,我伸手从架子上取下一只油壶,朝刻度盘底部的小洞里往下灌两滴油——只要两滴就够啦!8:46,我绕过机器,把杠杆朝自己的方向拉一下;8:47,我又把它推回原处;8:53,我再按一下标有Q字符号的按钮;8:59,我把N号转盘拨到10,握住它,停1秒钟,再把它转回来。这时候,9点钟到了。我就得准备把整个过程又从头重演一遍。
“整个从头再来一遍?”
“一切全都是老一套。”乔回答说。“每一个小时都这样周而复始,直到中午。中午,我有一个小时吃午饭的时间;然后,我又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如此这般干到五点。”他长叹一声。“这就是我的新职业。”
“乔,”我问。“你操作的时候,这台机器的内部发生一些什么变化?”
“艾尔,就我目前所了解的,”乔说。“毫无变化。”
“那么,这台机器是干什么用的呢?”
“我要是知道可就好啦!他们没有告诉我。”
“你难道连机内任何声音也没有听见吗?——我指的是你拨转盘和摁按钮的时候,就什么也听不见吗?”
乔摇摇头:“什么也听不见,艾尔。”
我无法理解这一切。“乔,这事儿可真有点儿蹊跷。”我说。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乔说。“我们这儿确实一点儿也不像过去在克鲁格工场里的情景。”
他似乎不想就这个问题再谈下去了,于是我也就不再继续提问。我对他谈了一些我的工作情况——我整天从早到晚浇灌船舶的模型。我,堂堂一名技师,居然只能干浇灌船模的活儿。
那天晚上,乔和爱绮准备上电影院,途经我家门口,停留了片刻。爱绮并不太漂亮,却具有某种动人的魅力——这里,我并不是指她的形像。我猜,这魅力来自于她的干劲与活力,你也可以把这种于劲与活力称之为远大的志向。她永远向着生活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