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最后,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知道,我一点都不怕你。”
他很是惊讶。“为什么你应该怕我?”
“有很多人害怕。我是说,怕消防队员。但是,不管怎样,你也只是个人而已……”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那个缩小的黝黑的自己,悬在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里,分毫不差,包括嘴唇的线条,以及所有的一切——她的眼睛仿佛两粒神奇的紫色琥珀,把他完完整整地包裹在里面。她的脸现在正对着他,仿佛一块精致易碎的乳白色水晶,泛着柔和恒久的光芒。不是电灯那种强烈的光芒——是什么呢?是蜡烛那种极其安逸、微微跳动的光芒。孩童时代,有一次停电,母亲把找到的最后一根蜡烛点上,在那短短的一小时里,他又重新发现了身边的一切;蜡烛的微光下,空间失去了宽广,安适地包围着他们;而他们俩,母与子,单独在一起,身形在烛光下微微改变,希冀着电不要来得太快……
克拉丽丝说道:“你介意我问你一些问题吗?你当消防员已经多久了?”
“从二十岁就开始干了,十年前的事了。”
“你看过你烧毁的那些书吗?”
他笑了。“那可是违法的!”
“噢,当然。”
“那可是个很棒的工作。星期一烧米莱,星期三烧惠特曼,星期五烧福克纳,把他们烧成灰烬,连灰也要接着烧。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口号。”
他们继续往前走。女孩又问:“很久以前,消防队员是灭火的而不是放火的,这是真的吗?”
“不是。房屋向来都是防火的,相信我的话。”
“奇怪。我曾经听说,很久以前的房子会突然着火,需要消防队员去给它们灭火。”
他大笑起来。
她迅速扫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笑?”
“我不知道。”他又开始笑起来,接着止住笑。“怎么啦?”
“你笑的时候我并没有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而且你回答得很快。你从不停下来想想我向你提的问题。”
他停住脚步。“你很古怪,”他说道,眼睛看着她,“你不知道要尊重别人吗?”
“我并不想冒犯你。只不过我喜欢仔细观察别人,我想。”
“那么,难道这对你来说就毫无意义吗?”他轻拍了一下451这三个绣在焦黑色袖子上的数字。
“有,”她轻声说道,一面加快了脚步。“你有没有看过喷气式汽车沿着那条林荫道赛车?”
“你在转换话题!”
“我有时候想,那些开车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草、什么是花,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慢条斯理地看过它们,”她说,“如果你把一团模糊的绿色给开车的人看,他会说,哦,没错!那就是草!一团模糊的粉色!那是玫瑰园!模糊的白色是房子。模糊的棕色是奶牛。有一次,我的叔叔在公路上开得很慢,一小时四十英里,他们把他监禁了两天。那不是又滑稽,又让人伤心吗?”
“你想得太多了,”蒙泰戈有些不太自在。
“我很少看‘电视墙’,也很少去看比赛或者去游乐园。所以我有很多时间来琢磨一些疯狂的东西,我想。你看见城外面竖在乡间的那些二百英寸长的广告牌了吗?你知道以前的广告牌只有二十英寸长吗?但是车开得太快了,所以只好把广告牌拉长,这样才能让他们看见。”
“我可不知道!”他突然大笑起来。
“我打赌我还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早晨的叶子上挂着露珠。”
他突然记不清楚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这让他焦躁不安。
“如果你抬头看”——她冲着天空点点头——“会看见月亮上面有个人。”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月亮。
剩下的那段路上他们一言不发,她若有所思地静静走着,他则在局促不安的寂静中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到她家的时候,他们发现房子里灯火通明。
“发生了什么事?”蒙泰戈很少看见房子里亮那么多灯。
“噢,只不过是我的父母和叔叔围坐在一起聊天。这种情况跟成为步行者一样,只是更少见些。我的叔叔又被捕了——我跟你说了吗?——因为他是个步行者。哦,我们这种人很独特。”
“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笑了起来。“晚安!”她开始朝前走。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走回来,用充满疑问和好奇的眼神看着他。“你快乐吗?”她问道。
“我什么?”他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