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链取代了纽扣,人们于是缺少了那么一段早上起来边穿衣服边思考问题的时间;黎明可是个富有哲学意味的时刻,也是个令人忧伤的时刻。”
米尔德里德说,“行了。”
“走开,”蒙泰戈回答。
“生活好像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大跟头,蒙泰戈;什么东西都在乒乒乓乓乱撞,嘭嘭,哇哦!”
“哇哦,”米尔德里德正在用力拉他的枕头。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烦我!”蒙泰戈怒气冲冲地大嚷。
毕缇瞪大了眼睛。
米尔德里德的手在枕头下面僵住了。她的手指抚摸着书本的轮廓;轮廓变得熟悉起来,她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接着骇然失色。她张开嘴正要提问……
“戏院里除了小丑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满墙都装饰了玻璃,墙上五颜六色地涂抹着鲜艳的颜色,像是撒上了五彩纸屑、鲜血、雪莉酒或是苏特恩酒。你喜欢棒球,是吧,蒙泰戈?”
“棒球是项很不错的运动。”
此时,几乎已经看不清毕缇的脸,只有声音透过弥漫的浓烟传出来。
“这是什么?”米尔德里德问道,几乎带着一丝欣喜。蒙泰戈按住她的手臂。“这里有什么?”
“坐下!”蒙泰戈冲她喊。她猛地跳开了,双手空空。“我们正在谈话!”
毕缇继续往下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你喜欢打保龄球,对吗,蒙泰戈?”
“保龄球,没错。”
“高尔夫呢?”
“高尔夫是项很不错的运动。”
“篮球呢?”
“不错。”
“台球,或撞球呢?足球?”
“全都是很好的运动。”
“还有更多的运动,有利于团队精神,乐趣无穷,还不需要你去思考,嗯?人们一再组织各种超级运动项目。书里出现更多卡通形象。更多图片。思想吸收的东西日益稀少。急不可耐。公路上拥挤不堪,到处是前往某个地方的人们,其实根本没地方可去。一群依靠汽油为生的流亡者。城镇变成了汽车旅馆,人们像游牧民族一样四处迁移,随月球潮汐而动,今晚过夜的房间,就是中午你待过的地方,也是昨晚我过夜的地方。”
第四章 俄勒冈人和墨西哥人
米尔德里德走出房间,一把甩上门。电视厅里的“阿姨”开始大声嘲笑电视厅里的“叔叔”。
“现在我们说说我们这个文明中的少数派吧,如何?人口越多,少数派的种类也就越繁杂。别踩了爱犬族的脚趾,还有爱猫族,医生,律师,商人,各类长官,摩门教徒,浸信会教友,一神教派信徒,第二代中国移民,瑞典人,意大利人,德国人,德克萨斯人,布鲁克林人,爱尔兰人,还有俄勒冈人和墨西哥人。这本书、那出戏剧或者这部电视剧里的人物并不代表任何地方真实生活中的画家、制图师或者机械师。市场越大,蒙泰戈,你就越难处理争端,记住这一点!所有少数派中的少数派都想洁身自好、不趟浑水。作家们满脑子装着邪恶的思想,把你们的打字机都锁了起来。确实如此。杂志成了香草和木薯粉的精美混合物。那些该死的势利批评家说,书都是些洗碗水。难怪书会卖不出去,批评家们说。公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其中周旋自如,把连环漫画册保留了下来。当然少不了那些三维立体的色情杂志。这并不是政府下达的指令。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权威、声明或者审查,没有!技术,大规模的宣传和少数派的压力,造就了今天这个状况,感谢上帝。今天,正是由于它们的存在,你才能随时随地心情愉快,才被允许看那些连环漫画、古老而善良的教义,或者是商业杂志。”
“没错,那么,消防队员又是怎么回事?”蒙泰戈问道。
“啊,”烟斗弥漫出淡淡的烟雾,毕缇在烟雾中向前倾了倾身体。“你是说那件更容易解释、更理所当然的事情?学校里出来越来越多擅长跑步、跳高、赛车和游泳的人,还有擅长偷盗劫掠的家伙,与此相反,那些擅长考试、评论、思考以及富有创造力的人却越来越少;因此,理所当然,‘知识分子’这个词就变成了一个带有侮辱含义的字眼,本来就该这样。你总是会害怕那些不太熟悉的东西。你肯点还记得自己班上那个异常”聪明“的小男孩;总是由他来背诵课文、回答问题,其他孩子就像灌了铅的塑像一样呆呆傻坐着,对他恨得咬牙切齿。过后,你们不总是选择这个聪明的孩子来欺负折磨吗?肯定是这样的。我们一定都差不太多。并不是像宪法说的那样,人人生来自由平等;而是,人人都被加工成平等的。人人都长得一样,人人都很开心,因为前面没有让他们畏缩不前的巍巍山川,他们也不用对比山川来衡量自己。所以!书就是隔壁房间里一把上了膛的手枪。烧毁它。取走手枪里的子弹。钳制人类的思想。有谁能知道谁会成为知识渊博者的攻击目标?我?我一分钟都不能容忍它们。因此,当房子最终变得彻底防火的时候,世界上(前天晚上你的假设是正确的)就不再需要消防队员从事过去的职责了。他们被赋予新的任务,成为维持思想和平的监管者;人们理所当然地害怕自己会低人一等,他们就成为这种恐惧心理的焦点,成了官方审查员、法官和执行人。那就是你,蒙泰戈,那也是我。”
电视厅的门突然开了,米尔德里德站在那儿朝里看着他们,先看向毕缇,随即又看向蒙泰戈。在她身后,满墙都是咝咝作响朝四处发散的五彩缤纷姹紫嫣红的烟花爆竹,同时乐声汹涌,几乎完全是由军鼓、手鼓和铙钹合奏而成的音乐。她的嘴巴在动,她在说些什么,但是乐声盖过了她的声音。